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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作:Hannibal TV

分級:目前PG
配對:HL/WG

背景:發生在S1結束後,Will視角,原劇向,在Hannibal誘導Will發生記憶斷片的過程中,Hannibal對Will做過一些色色的事情,但 Will當然不記得那些事…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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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art 0 序幕


「他在那裡。」

「誰在那裡?」

「我無法肯定,但我認為是你。」Will說,他仰著頭,平穩擱在扶手的雙肘曲起,手指在後倚的身前互碰。「每當我...有關罪行的『聯想』結束後,我都能看見你,就站在那裡。」

分枝的鹿角,藍色的形體,瞳孔裡令人不安的沉默。

「我總是見到我想像中的那個你, Lecter醫生。」Will說,他保持著向上的視覺,然後又說:」或者,這就是你的目的?」

「關於我的目的,永遠只有讓你更察覺你自己。」Hannibal說,那語調有著精確的起伏,聽起來很像是一種微笑。「所以你認為,我總會出現在你思索罪行本身的時刻。很顯然的,在你的直覺裡,是否總是認為,我與罪惡之間,必然存在著某種顯著的關連性?」

「…我想是吧,醫生。」

「那麼,告訴我,Will,」Hannibal說,「你仍懷疑我是切薩皮克開膛手嗎?」

這話使Will轉回視線,「不,」他先在心裡說,然後才開口,話聲如耳語般低微地回應道:「我不懷疑,你是。」





Part 1 會面


巴爾的摩,州立犯罪精神病院裡的時間很漫長。

漫長是相較而言的結果。

相較於他想像裡快速流逝的時間。

對於單獨身處囚室的Will Graham來說,想像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。

…他似乎正從淺眠的意識裡清醒。

睡眠是收斂思惟的一種有效方式,至少對Will Graham是如此。

他擁有太多根植於暗示的聯想,他的思考就如同他的潛意識,它們飽含巨大的動能,也不時有超限的危險,並不適合放縱任何反復重現、不停構築在他兩眼之前的幻想。

但Will明白,他自己就正在那麼做。

從加勒特‧雅各‧霍布斯家的槍擊,到蘇克裡夫醫生被裂嘴至死的辦公室。

從鹿角上曝屍於野外的軀殼,到喬治婭‧瑪茜在純氧中碳化的人體。

Will重複設想著這些…罪行,設想它們所具現化的時刻。他對每一個『當時』的景像作出描摹,並將它們串聯,成為蜂巢般無盡延展開來的圖樣。

Will很清楚,他知道,在這些聯想所覆蓋的表像下,黑暗的主軸與核心會是個什麼──

Hannibal Lecter醫生。

每一個Hannibal得以涉足其間的場景,Will都可以想像著,他想了一遍又一遍。

用Hannibal的聲調,用Hannibal的雙眼,用Hannibal嘴裡變化的舌形,來闡述每一句關於暴行的設想。

每一句設想的語調,都出於Hannibal。

Will知道,他並非想要藉此理解Hannibal,他只在尋找證據,」我在尋找被他…或被我所遺漏的細節,」Will心想,「我沒有證據,無法駁斥自己的嫌疑,我甚至無由來說服我自己。」 Will想要的,僅僅就只是證明,哪怕是一小段荒謬的記憶。

他必須再想起一些什麼。

儘管能回溯所有的案件,回想所有案件中的細節,Will仍肯定自己需要更多。

然後…

他總會在所有設想裡的最後,見到那個有如夢魘般的形體。

比如在入睡或真正清醒過來之前,或者比如...現在,出現在他想像與視野重迭的範圍中,那一個鹿角與人身的形體。

那形體沉入黑暗中,在黑暗裡泛起炫目的白光。光影消弭了牢籠、鐵柵、圍欄,以及任何實體與精神之上的分界線,不只使Will見到一片閃光的幻影,更使他見到許多不停搖晃的線繩。

是釣線?

呈斜線筆直交錯的釣繩,綁滿了飛餌與內臟,纏繞著深淺不同的影子,有鮮血在繩網的各處垂掛。

還有被繩網所圍繞的那個人形,佇足如同血塊與陰影的織造者。那人形輕輕地回轉著頭部,並未受阻於視野裡四處披垂的線繩。

牠在看他。

巨大如樹影般分叉的鹿角,似乎在迅速閃動的光影切換中膨脹。

Will試著眨眼,他看著鹿角的影子在擴散,但又緩慢地聚攏為原形,最後縮小成Will眼前黯淡、細長的影子。

…就只是金屬所鑄造的欄杆。

「我想我清楚你是誰,」Will抬臉,正對著欄杆說:「但我該怎麼介紹你,怎麼把你引薦給我們…都認得的朋友?」

這將會十分地困難…

因為Will擁有的僅止於思惟,而Hannibal並沒有動機。

「但我會試著抓住你,無論如何。」Will在心裡想道,他闔上眼皮,同時感到牢房裡令人窒息的燠熱。

**

「你身上很熱。」Alana說,這形容源自於一種…她手指觸探Will臉頰後側的舉動。Will能感覺她手底所襯出的冰涼,直接表明這詞語所描述的實情。

「我體溫經常很高。」Will聽見自己回應道:「人們都說,壓力會使體溫升高。」

「或許你應該吃些阿司匹林。」

「早就吃過了。」Will說,那時他隨手甩了一下藥瓶,感覺著手中藥品輕巧撞擊之後的重量。

這裡是FBI的教學講堂,也是Alana少數與他獨處一室的情景。

那時他們談論著亞伯‧吉迪恩的逃獄,Alana說起『外界影響』與『行為責任』之間的因果關連,以及這兩者之于吉迪恩罪行的可議性。Will在思索裡,並不是怎麼專注地在聽。畢竟,這裡就只是他聯想與記憶的一部分,無論是真正的Alana,或是他曾經太高的體溫,此刻都不是實質地留存在這裡。

Hannibal也不在這裡。

說起來,這或許才是真正令Will感到在意的事情── Hannibal不在這裡。

這很奇怪,因為Will極少想起不包含Hannibal在內的任何回憶。也許是這回憶想要告訴Will一點什麼,它正在暗示著什麼?

藥片?

這有可能。「但是Hannibal並不傾向如此,」Will在心裡想道:「他樂見我在誘導中做出的任何選擇,遠勝於用藥摧毀我腦中分泌的化學物質。我想他應該會盡可能避免用藥物來干擾我,因為這將影響他真正的好奇之處。」

又或者,他就只是聯想了太多的Hannibal,反向引起他腦海裡,某段屬於放鬆的回憶。這回憶帶有某種親近的質感….

除此外還有什麼?

Will覺得有人正在叫他。

「… Graham先生?」有個Will並不耳熟的語調,正企圖喚醒他,它將他拉回聯想之外的現實世界。「就如同我所說的,在我們付審之前,我們必須確立你想要表達的陳述。Will Graham先生,這真的很重要。現在,能否讓我們重新開始…」

「不,其實我們不能。」Will說,他皺起眉頭,稍稍忍住用手指搓揉眼皮的衝動。「事實上,我正在決定,要否決你將代表我作出的陳述…任何陳述。至於這句話的意思呢…嗯,代表了你現在就可以離開,好去向FBI的上層人員解釋,我出於自身清白的考慮,堅持解雇了他們所控制的律師──是的,就這樣說。」

「這…,Graham先生,我很遺憾你心裡是這麼想。」

「那你遺憾你心裡,早就認定我『有罪』的那個念頭嗎?」Will不無嘲諷地想道。此外,他沒有再多說一句話。

肢體語言與神態,能透露一個人所能給予的信任感,邏輯也能讓Will判別FBI當局的意圖,甚至不需要動用任何費神的想像力。

「這就是我的困局…我被關在這裡,」Will想:「被可怕的律師折磨,在假想的幻覺中迷途,和弗雷德里克‧奇爾頓醫生對談,浪費彼此的時間。」

**

「我無意專注在你與我進行的對談,也不打算解決你要我回答的問句。倘若你仍然視我為…課題,弗雷德里克‧奇爾頓醫生,我可以給你幾個建議,」Will說,他歎了口氣,「…執行死刑過後,你可以申請解剖我的右腦。或者你現在可以…找一個,我願意與之對談的別人,那個人不會是你。」

「所以你指的是Alana Bloom教授?」

「不,」Will停頓,「我指的是Hannibal Lecter醫生。」

**

「你好,Will。」

「Lecter醫生。」

「想事情出神了嗎?」

「沒出神,」Will答道,他聽著Hannibal的聲音,然後低下了頭,「再也不會了。」

牢籠裡,相對於籠外充塞的自由,連氣流都含有令人難過的倦意。

「我以前…總能聽到我的想法,在腦中迴響,」Will說,「用著一種…聲調、音色、口音,就好像是我親口說的。」

「那現在呢?」

現在…

關於這一場註定到來的會面,Will曾有過多次的設想,每一度設想之時的情景,都不盡全然地相同。

在 Will的設想中,混雜著Hannibal各種捉摸不定的意圖,比方說是延續以往的愚弄、試探與嘲諷,更多假意周旋的言詞,那種彷佛對於記憶畫面的重溫,或者只是回味,甚至只是一種最後的道別。

Will不明白在這其中,還留有多少Hannibal的好奇與懷念,但Will知道,他必須要確保,在這一場決定性的重逢與對談後,Hannibal不會就此轉身離開,走出他得以伸手捕獲的範圍。

「現在我腦中迴響的,是你的聲音,」Will說,「我滿腦子都是你。」

「有時友情會打破人與人之間的個體獨立性。」Hannibal說,他看著Will。低度照明的光線下,Hannibal的眼神顯得平靜,而且自持,而他的語調也是,稍稍有別於Will想像裡出現過的譏嘲,亦缺少Will預期能見到的瞞騙,它們看起來是那麼地…坦誠,還有直率,就好像正在闡明某種易見的事實。

關於他們之間,『友誼』或許存在的這個事實。

「你不是我朋友,」Will說,「友誼之光,過了一萬年也不會照耀到我們身上,我們距離友誼就是這麼遙遠。」

「我想,認為是我犯下了那些案件,而不是你,會讓你感覺更好受一些。」Hannibal說。

「可不是嗎?」

否定與認同,將兩者適當地拿捏。

「你內心的聲音,可以作為你控制自身行為的一種方式,」Hannibal以耐心的語調繼續說,那語調所突顯出的特質,令Will想起過去某些診療進行的時刻。「為你所做的事情承擔責任,讓你的想法發出聲音,能讓你看清現實。」

「我看得很清楚,」Will說,「我看清了你。」

「Will,有關於我們之間的對話,將永遠是…為了讓你看清,你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。」Hannibal如此描述,讓Will不得不制止了憤怒的表情,他依然直視Hannibal從容的面孔,就像是從中汲取少許怪異的平衡…

Will穩住了自己。

「你對我做的事,就在我的腦海裡,我會找到那段記憶。」Will說。「我會想起來的,Lecter醫生。」在與Hannibal彼此持續的對視裡,Will走向前頭,使得柵欄在他的視野裡後退、縮小,最後成為他眼角足以忽略的殘像。「…到那時,我不會饒過你。」

Hannibal只露出了笑容。

那笑容所潛藏的意味深濃,而嘴角揚起的弧形隱晦,每每都能使Will感到少許的迷惑,然後興起某些互有衝突的聯想,比如視野震顫之中的平穩感,或背脊上泛起溫熱的涼意。

「我對你十分有信心,Will。」Hannibal說,「我一向如此。」

一個聰明的精神變態,虐待狂,很難被抓到── Will想起自己曾對Jack提及的側寫,關於明州伯勞鳥的那個模仿犯。「是的,沒錯,你一向如此。」

「但你容許自己來見我,這會是一個要命的錯誤。因為你讓我有機會能操控你,」Will在心裡想道:「而你也確保了我會…這麼想。」

Will可以輕易地察覺這兩點。

除此外,還有什麼?





Part 2 催眠


「這也許不是一個很好的決定,」Alana說,她注視Will臉上的所有反應,認真思索有關『催眠』的這個提議。「有些事情,你不記得,那是有理由的,」她說,「也許你就是不能知道那麼多,那樣可能對你比較好…Will。」

這番話透露她原本想要提出的反對,但Alana最終仍同意了這個作法。

或許她感到別無選擇,又或許她與Will有同樣的心情,渴望著想要揭開謎底,想要在謎底裡再知道更多。

**

「閉上眼睛,感受來自四肢的歡愉,想像你自己在一個安全…而又放鬆的地方。」

這是個典型催眠模式的起頭,是誘發催眠與暗示的引導語,但其中語氣的停留與變化,語速輕微轉折的特質等等,無不使Will感到了熟悉。

「安全到可以完全放鬆。」 Alana又對著他說,話中的語氣溫和。「無論你潛得多深,我的聲音都會跟隨你。」

但事實絕非如此。

鐘擺般來回閃動的光影前,Alana的嗓音並沒有延續或保留下來。

她身形如水中融化的油彩,往前觸及Will的臉孔即碎散。

取而代之,在Will的知覺裡,重複引導著他的迴響,仍是Will腦海裡所熟悉的旋律。

那無關于催眠時所用的暗語,甚至不是某種語意或言詞的組合,那僅僅就只是一種…感覺,是一種強烈存在於意識之內的感覺,那感覺約略等同了Hannibal。

是Will所聽見的Hannibal。

然後他腦海裡就出現了意象。

**

Will張開眼睛,他坐在柔軟絲絨鋪就的長桌前,兩眼迎來滿桌污穢的盛宴。

以血漬調味的食材中,參雜著人體般翻動的團塊。視野越過整桌令人毛骨悚然的菜肴時,Will能體會到血管裡凍結的惶恐,那感覺遠遠超過了畏懼。

他當然不再是自己一個人…

Hannibal當然在這裡。

Will抬起眼睛,純粹出於直覺地眨眼,就看見了那個鹿角、藍色的形體,遠遠地隔著極長的桌子,與Will面對面互視地共處,在這個詭異的場景之中,與Will有著過於相似的座位。

密集重迭的肉食,大量閃爍著血光的餐具,餐桌上扭曲而蓬亂的擺飾品,混雜著禽鳥飛舞撲啄的殘像。

各種筆直衝擊腦膜的視覺,似帶有濃烈的窒息感,使Will頓時產生了臟腑受迫的幻覺。在這同時,更有一股近於反胃的衝動,從Will的喉頭翻湧到了舌底,使他口腔裡充滿一種血肉半腐的酸臭味。

比殺人現場更加難聞的鐵銹味,加上比屍體更加腐壞的污濁氣息。

這很噁心,噁心得無以名狀。

Will快速地眨了眼皮,將兩眼下意識拉回了面前。然後,在他依然清楚的視覺當中,出現了擺放在他這一側桌緣的白底瓷盤。盤上別無其他,只盛著一隻無比新鮮的人耳,耳廓上還沾有新鮮的血跡──

恍惚與恐懼,在瞬間噴吐湧出的驚惶感。

催眠驟停,Will因此而驚恐地清醒過來,手銬局限他過於失控的反應,也局限了他閃躲的意圖──他不想碰,一點都不想,他不想去接觸到任何東西,也不能忍受任何肢體相觸碰的感覺,這包括Alana朝他緊緊握過來的那一雙手──

如此猛烈襲來的厭惡感,遠勝於過去所有的時間點。

這又是為什麼,他到底在懼怕著什麼?

「Will?」Alana仍在對他說:「Will,你看見了什麼?」

「我看見了他,他在那裡。」Will在心裡想道,而他並未開口,因為Will自己也明白,Alana不可能理解這一點。「我知道Hannibal曾擔任過妳的老師,但我太輕忽了他對妳造成的影響。妳仍把他視為是妳的導師,妳的治療裡都含有他的影子。正因為如此,我無法對妳消除我的戒心,更無法對妳傾吐我必須吐漏的任何事情,所以我可能沒辦法…從妳這裡再知道更多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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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這個案件裡的線索太少,我們必須再發現更多。但很顯然,這又是一個超出常理之外的案件,沒人能懂,所以我決定來問問你。」有些尷尬地落座在Will的視線前,貝弗莉‧卡茲的表情顯得很複雜,就像正在對Will無聲說著的這些話:「基於我對你僅存的良好印象,我認為你大概能幫上忙。」

她帶來了眾多受害人的照片,她正在做案件被害人的鑒別。

貝弗莉‧卡茲希望Will能給她一點意見,而非在表達對Will無罪的認同…

事實上,離認同還相差得很遠,這使Will再次意識到一個令人沮喪的事實──

所有人都相信Hannibal。

「這是一個調色板。」依直覺重排了照片後,Will有點緩慢地開口說道,他暫時壓下把照片全部推走的衝動,而眼神並未移開。

他能看見這些調和的色彩,這也許是一幅未完的畫作。

如同往常那樣,Will能理解眼前兇手的思惟。他就像是真正的兇手一般,能把這些人類身體之外的顏色,視為一種彼此融合的氛圍,一種類似於渴望的…追求,一種收藏了短暫人命,將其昇華為永恆之上的傑作。

但這顯然不是切薩皮克開膛手的作為。

有關這個案件的兇手,以及開膛手,他們在Will想像的範圍裡,有著完全不會被混淆的個人特質,就像是船舵與引擎之間的差別,在各方面完全不一致。除了同為罪惡以外,似乎沒有任何其他的理由,會讓他們產生任何聯想之上的關連性。

但在思索了這個案件以後,Will仍然是想起了Hannibal。

確切來說,是在Will返回牢房裡的片刻後,就見到了那個形體。出現在他兩眼之前的幻覺裡,表達了令Will困惑的涵義。

──他在那裡。

以灰影為基調的牆面上,如隆起般突顯出來的輪廓,是鹿角與藍色的人形。

大量地、逐漸流湧於牆面的鮮血中,彷佛以鹿角為冠冕的形體。

Hannibal。

Will抬眼上望,在眼中忽略了所有色彩。他想像那個鹿角與人身的形體,正如同常見的鹿頭標本般乏味──

形象鮮活,但毫無意義。

然而,那形體並未順從Will打算漠視的意圖。不僅沒有消失,反倒更為靠近。棲息在人首之上的鹿角,也逕自朝WiIl的方向生長了過來,如樹影般地分枝與延展,似帶有極為負面的愉悅。

鹿角伸展,十分迅速地,盤據了Will視野中所有空曠的角落,並纏繞住Will的膝蓋以下,乃至於軀體與臉頰之上的所有部位。鹿角的表面粗糙,呈現骨骼般堅硬的質地。在頸部擠壓氣管的力道輕微、徐緩,但帶有流血般濕潤的不適。

箝制、傷害,與引導。

「這就是你想要給我的?」Will在這樣的幻覺裡問道:「強烈顯露,卻又完全無法仰賴的依存感?」

除此外還有什麼?

Will並不明白,這景象又代表了他想要知道的什麼?

**

隔日午間的進食時,Will想起了那只重複出現的耳朵。

還有耳朵被人塞進喉管的,那一整段幾近佚失的回憶。

**

如果人體是一具精密的器械,Will能感覺他自己大腦的內部,就長滿了無法密合的齒輪。有些齒輪龐大得令人感到畏懼,有些則扭曲成可怕的外形,輪軸間滲流著醒目而黏稠的液體,軸承更擠滿反復龜裂的痕跡。

「看來你的所見所知,會影響你的思惟。」Hannibal在耳邊對他說,「你的價值觀和責任心,在聯想裡受到重創,在夢裡受到驚嚇。你的腦裡裝不進所愛之事。」這對話出於記憶,是他們首次見面時的情景。在那時,Will對於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,都還保有十分穩固的心理防衛…

「所以你卸載了我的心防,用罪行的模仿來影響我的思惟,讓我腦裡裝滿了我所懼怕之事?」Will忍不住翻了身,在心裡繼續地想道:「更多的自我猜疑與…瘋狂,你把它們當成材料,來填補我的腦海,用它們取代了什麼所缺漏的位置?」

在想起關於耳朵的那段回憶以後,Will至少有十六個小時的時間,無法順利進食,斷食則引來更多無謂的幻覺。幻象參雜在比往常都更加活躍的思惟裡,使知覺不停產生異樣的輪廓。

雖然食物摩擦喉管的感覺,令Will難以忍受,「但我必須吃點東西,」Will在心裡想道:「我得恢復體力,對此建立起新的心防,而不是持續折磨我的身體…」況且這肚子裡翻滾不定的饑餓感,並無助於解決他腦裡紛呈的亂象。

這實在很…沒有道理。

幾經反胃與恐慌作用之下的煎熬後,Will原本以為自己多少會覺得厭惡,或至少會有點排斥再想起Hannibal,然而卻完全不是這樣。

他仍舊不停地想起Hannibal,而且仍然是那種毫無阻礙的聯想,這使Will產生了某種略帶焦慮的疲勞感,這感覺更削減了他的食欲。

Will閉上眼睛,然後試著吐氣,稍稍放鬆了平躺在床上的身體。連身囚服之下的皮膚發汗且黏膩,給他帶來極為不舒服的感受,然而這裡沒有另一件換洗的襯衫,沒有乾燥的毛巾,當然也沒有隨時都可以使用的浴室。

在每一項滿足最低生理需求的行程到來之前,Will所能做的,理應就只有等待。等待、睡眠與聯想,由此而引發更多不適的汗水,讓等待更顯得漫長。

「你一定要克服這些,扭曲了你現實的幻象。」在耳邊,Hannibal仍在對他說:「Will,你可以拿我當作判斷現實的標準。」

這不對。

「這只是一個過時的謊言,你已經無法再影響我的思惟,」Will轉動眼珠,開始告訴自己:「如今你什麼也不是。」

在呼吸陷入逐漸深沉或平緩的某種韻律之前,Will在彌漫腦海的話語之中入睡。

那些…話語,在夢境中,不只有音節及語速的保留,還變得更加古怪與…柔軟,像帶有水聲侵擾般的綿密感,纏繞著另一種無法被定義的困擾,那困擾深入了他的內在。

「這樣的困擾足以改變你,任何緩解這困擾的手段也足以改變你,你就像是一團本質無法安定的形體,Hannibal對此感到有興趣。」夢裡的Will對自己說:「你想要抓到他,就要能給他創造這種困擾的機會,也要能給他平撫這困擾的主導權,最好的方式,是請求他重新治療你,給予他可以盡興地觀賞,以及介入你內心想法的那種…地位。」





Part 3 意象


「你的自我具有殘缺性,」Alana說,她正站在公開會談室的寂靜中,鐵籠之外的陰影裡,Hannibal就站在她的身旁。「有些碎片,你無法察覺。」她輕聲說,這給了Will一個很好的開頭。

「我害怕去察覺,我不再知道自己是誰…」Will如此回道,他有點希望Hannibal能開口接下話,但Hannibal只是注視他。於是Will讓眼神離開了Hannibal,他低下頭,用不甚平穩的語調繼續說:「我很害怕。」

「沒有記憶,你的思惟會被想像的產物所支配。」Hannibal終於開口說,他眼裡仍仔細端詳Will臉上的神情,但語調頗為隨意。

「我不知道哪種情況更糟,」Will說:「相信是我做的,還是相信是你做的,而你…陷我於此。」

「Hannibal不是罪魁禍首,」Alana說:「Will,你也不是。我們必須要找到事情的真相,這是讓你前進的唯一方法。」

這席話則突顯了Alana對於理解現狀的盲目,「她很敏銳,同時也富有同理心,但她也許永遠也無法看清Hannibal…或我,」Will心想:「我們的心理結構是如此的不同,而妳始終沒有正視這一點。」

Hannibal垂下視線,Will感覺他藏起了一個笑容,當然不是那種表達愉快的微笑,但也不帶有譏嘲,或許就只是一種絲毫不以為然的揚嘴。

在那一瞬間,Will有點想用虎口掐緊Hannibal那一抹隱藏的笑容,在地板上,不太文明地砸毀他那種臉。

「我覺得被你狠狠背叛了,」Will說,「背叛是…對我而言唯一真實的感受。我…我信任過你,我需要信任你。」

「你可以信任我。」Hannibal毫無意外地介面,語調混合關懷,還有輕微的抱憾。

「這就對了。」Will在心裡想道:「我坦白承認了你對我造成的傷害,現在你可以選擇來平撫這一份痛苦,就像你以往所做的那樣。」

「我很…我…我很困惑。」

「當然了。」Alana立刻說,而後被Hannibal取走了發話權,「Will,讓我們幫助你,」Hannibal說:「讓我幫助你。」

Will明白自己等待著這句話。

要表露出毫無掙扎餘力的一面,這並不是很困難,就只要想像那一個右腦尚未痊癒、對真相一無所覺的自己。

想像,然後代入他。

聯想來得很快,一如往常,令Will想起Hannibal過去所對他做過的側寫。Will開始想像了Hannibal,聯想著他對Hannibal曾有過的信賴。

「…你是引領我脫離恐懼與黑暗的明燈,是將我固定在現實之上的錨點,我否認你可以徹底地理解我,但你擁有我全部的信任。」Will閉上眼睛,感覺著自己跳動的脈搏,這使他更加沉入了對於自己的設想。「現在我很絕望,我感到孤立無援,我遊走在懷疑與確信的臨界點,我想要抓緊一個什麼。」

呼吸開始抖顫的同時,Will任由眼中泛起燒灼的刺痛感,他聆聽心搏時湧起的陣陣恐懼,「我…我需要你的説明…」語帶哽咽地傾吐時,Will感受著Hannibal鎖緊在他臉孔之上的視線。

**

就某些特定的時刻而言,Will不喜歡Hannibal注視著他的眼神。

那像是一種解讀,然而在那其中,總含有會令Will感到警戒的意圖。儘管Will並不完全明白,那些意圖都代表著什麼,但在感覺上,似乎與Hannibal想要瞭解Will內心的某件事情有關。

「貝弗莉‧卡茲來見過你。」Hannibal說。

「是的。」

「在你康復期間,參與病態事件的調查,這會讓Alana Bloom擔心的。」

「這是唯一讓我感覺正常的事情。」Will答道。

「因為暴力行為嗎?」

「是因為理解暴力的整個過程。」

「你的自我有一部分缺失了,」Hannibal側頭說道,他語帶暗示地指出,「你必須小心你腦中替代他們的部分。」

**

「Lecter醫生建議我,不要再多想病態案件。」Will說。

「我知道你跟我一樣想阻止殺人兇手。」貝弗莉‧卡茲這麼答道。

「我非常清楚阻止這個連環殺手的理由,」Will說,「但是我需要回報。」

這場『協議』進行得十分彆扭,因為Will並不擅長處理與旁人對談的過程,更遑論這一種討價還價的交涉。但是,幸好,貝弗莉‧卡茲似乎也不欣賞那種拐彎抹角的說話形式,她的作風總是有些直爽,這也是Will之所以選擇信任她的理由。

「你想怎麼樣,Will?」她問道。

所以Will要她無視於所有對他不利的證據,持續尋找其他線索,以換取Will對這個案件的想法。

「那好吧,我會繼續調查。」 貝弗莉最後終於同意道,儘管她的肢體動作全部都在表達著懷疑,但總也算…是個開始吧。

「把案卷給我,我會告訴妳我的想法。」Will開口說道,他伸手接下檔案與照片,但貝弗莉不同意留給他獨處思考的空間,顯然這是她今天妥協的底線。於是Will也只好轉身,朝向了牢房裡比較陰暗的那一面,動手抽出卷夾裡的照片。

許多屍體傷痕的特寫,被害者靜止的面容。

Will閉上眼睛,開始想像羅蘭‧安伯在眼前硬化的肉體,也想像他逃跑的過程,想像他背後緊逼追趕的兇手,他想像著兇手可能犯案與藏匿的手法,也許是…一個地點?

「一間倉庫、農場,廢棄的地方,」Will連續地說,他在此時感到輕微的頭痛。「…在發現屍體地點的上游,離河流很近。」

Will將檔案遞出牢房,貝弗莉接下它們,然後向他道謝。

「我很好奇,」在她趕著離開以前,Will在最後說:「Hannibal Lecter是怎麼看待安伯先生的?」

「他認為是兇手把他扯了下來,像對其他人那樣棄了屍。」貝弗莉回頭答道。

「他是那麼說的,但未必是那麼想。」Will緩緩地說。

貝弗莉離開的片刻後,Will仍在牢房裡獨自站了一會。

「Hannibal早就知道了,」Will轉身走過牢房,在床緣坐下,他用手指撫摸下巴地想著:「他知道妳一定會來問我,所以沒給妳半句有用的實話?」

如果貝弗莉表現得如此明顯,「那Jack應該也已經知道了才對。」Will在心裡評斷道:「他們默許妳拿著檔案來找我,出於完全不相符的理由。這樣或許比我預先設想的還更好…」

Will覺得Jack有能力可以保護她。

「但這仍然很危險,」Will在心裡想道,他低頭將臉孔埋入手掌裡,「我必須再更小心一點。」

頭疼的感覺持續,讓Will有點想念阿司匹林的效果。他在手掌裡睜開眼睛,仍看見那個裸身、僵直的人體,是從指縫裡滲入眼簾的死者形影。

微光在樹脂的表面棲息,凝結成軀體磨亮的色彩,閃爍如塗抹著光線的薄層,使那輪廓也帶有渙散、渲染成多層的線條。

但那屍體的色彩太蒼白,白得就如同Will自己的身體…

Will深吸了口氣,又再度闔上眼皮。他往後靠上磚牆牢固的表面,將兩手攤放於身旁,試圖喚起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想像。

**

有時Will必須想像一條寬廣、平靜的河流,任憑意識安穩地浸沒其間。長久以來,這一直都是能使他放鬆下來,或者使他保持鎮定的…幾種關鍵的大腦意象之一。

但如今,就連河流,也無法保證能消除他腦裡罪惡的殘像,甚至還會帶來更為難受的結果,因為Hannibal也時常會造訪這一條河流…

比如現在,他在那裡。

金屬般油滑的水體波紋映襯下,Will注視水面下藍色、靜止的形體。

彷佛凝視罪惡初始呈現的原形,到頭來卻像是他自己留下的水影,但Will告訴了自己,那其實就只是Hannibal。

從頭到尾,就只是代表了Hannibal。

而後,是下一個頃刻間,角度非出於自主的改變。鹿角人形成為水面站直的凝視者,這使得牠的面孔,與Will自己的面孔之間,有著百萬分之一秒的迫近。

那瞳孔與Will兩眼平齊的同時,Will感到自己頓失了立足的平衡點,也像是頸上遭到手掌柔和地按扯,使他往後跌落至冷水中,在水裡深深地下陷。

Will不怎麼平穩地吐氣,眼前保持著失重的水影…與草綠色氣泡交錯浮動的幻覺,直到水中開始有一個穩固的形體承載他,由後方伸來肢體互相接觸的撐扶。

在深水之下的更之下,有什麼潛留在這裡?

水影迴旋,他感覺自己持續往外沉沒的面孔…現已朝下。從後方掩蓋Will的肢體仍在,那動作略呈擁抱與安撫,重複地帶來適切的侵擾,和緩他低度的排斥。

但這觸感中不存在任何浸水衣物的稠膩感,赤裸得…令人心驚。

**

「我不習慣這樣,這樣的感覺很…赤裸,」Will緩緩地說,他眼裡注視著自己的手指,很清楚鐵籠之外的Hannibal也在注視他。「通常,我扮演的角色會是殺人兇手,我能習慣手裡沾滿血液的錯覺,也可以盡力地抹除它。但這一次,我體會到成為死者之時的感覺,那樣的感覺很…很真實?…我不會形容,但我很不習慣這樣。」

貝弗莉再次帶來有關案件的訊息時,Hannibal正好與她一同到來。名義上是Hannibal前來對Will進行治療時的巧遇,但Will當然不相信這會是一種巧合。

在貝弗莉離開以後,人體繪畫的圖像卻被保留下來,自然延續到了診療時刻的話題裡,成為了Hannibal與他交換的談話。

「你確實相信兇手就存在那一幅圖畫裡,」Hannibal說:「你追隨了兇手,感受了他自我毀滅的過程,最後成為了畫裡安息的死者,這使你感到很不自在?」

「那不是自我毀滅,那是比死亡還更為珍貴的…一種永恆,」Will有些遲疑地答道:「我想,至少另一個兇手會這麼告訴他。」

Hannibal略為停頓,然後才說:「另一個兇手?」他揚起眉毛,「你指的是,把兇手縫進畫裡的另外一個人?」

「是,而且也是把他一部分身體取走的那個人。」Will在心裡想道,但他沒有回話,這些回答只出現在Will的腦海裡。「準確模仿兇手的所作所為,還取走一部分的人體來作為留念,病態到能說服兇手殺死自己的那個人…如果我可以這麼說,聽起來就有點耳熟了,是不是?」

如果可以的話,Will確實很想要如此作答,但他還不打算如此地挑釁Hannibal。

還不到那種足以坦白的時候。

「我可以感覺到…另外那一個兇手,就在他把真正的兇手縫進畫裡的那個時候,」Will說,他想了想,「我無法清楚地注視他的臉,但我可以聽見他說話的聲音…感覺到他手指上進行的裁縫,還有他的視線。」

Hannibal對此抿了一下嘴唇,「那麼,你感覺他是個什麼人?」他問道。

「一個由上而下的俯瞰者,傲慢之人,非常聰明…他自詡為是一個…嗯,一個導引者?一個隨心所欲的指導者?超越人類倫理之上,就像是躲藏在陰影之內的惡魔…或者上帝。」Will說,他毫無困難地思索著,陳述了所有他能夠想到的字句。「事實上,我聽見他對我說了一段話,是你以前對我說過的句子。」

「喔,是什麼呢?」

「上帝肯定也喜歡殺人的感覺,他時刻都在那麼做,」Will回答他道:「我們不就是照著上帝本人創造出來的嗎?」

在Will凝視的眼神前,Hannibal暫時沒有答話,臉上也沒有明顯展露的神情,但在Will腦海所能理解的感覺中,Hannibal可能早已做出了回答。

這或許只是一種並不牢靠的直覺, 但Hannibal似乎回給他少許肯定的微笑。那是一種最近似認同的鼓舞,更像是一種關愛的期許,來自於他的指引者…最誠實以對的…那一種極為自負的微笑。




TBC(?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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