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東離劍遊紀, 短文合輯,殤不患中心,

殤浪殤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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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 殤 & 浪 , 無差 )


【冬至】

房間裡頭,不太熟悉的擺設之中,從外頭傳來,壓得極低的腳步與聲響。

...距離很接近的緣故,雖然是比腳下步履還輕細的話聲,仍不必耗費太多心神地聽聞,就可以確認其中,一字一句,不帶有絲毫惡意的談話。

都是女子說話的嗓音──交談著有關『目錄』、『啖劍太歲』、『禍世螟蝗』、『盜劍』、『萬世神伏』的種種傳聞,但都偏著較好的忖度與議論。

不是沒有人表達出一絲懷疑,或者忐忑不安,有些懼怕的情緒,不過...

並沒有感覺到,任何懷有不良意圖的惡人,或任何不良的惡念與行動。

應該是安全的...

他們,應該能留在這裡。

正是當前所需要的,讓殤能好好休息一下的地方。

「...看看,還說不累,不是馬上就睡著了嘛!」手上,琴板自有意見地響動,聆牙正慢慢地說。「都不聽別人的勸告,就要拿那種沒有用處的木刀,還想用力保住,所有被牽連的旁人。這不是存心累死他自己嘛?」

「不是。...安靜一點了,別吵。」浪巫謠說,他搖頭地,伸手壓了壓弦線。『這沒有什麼好抱怨的。』他心想。

因為,這是...

殤,他會去做到的事。

周圍,點綴著水珠般透明的垂簾、繡幔、屏風,以及燻籠裊裊蒸出氣味的房間,佈置得十分典雅,還有一些從來沒有見過,隱藏於花鳥蝶形的圖案之中,劍輪徽紋的圖飾。

因為特別的遭遇,以及還無法認清的理由,而來到這裡...

與他們,最為格格不入的一個地方。

...眼前。

漆底描銀、做工細緻的桌面上頭,殤睡得很沉。

...明明是面對相同一群敵人,合力應付幾乎完全相同的情況,可是,每回動手之時,若是碰上什麼事由,因故拖得太久,總會讓殤漸漸備感疲勞,舉止急躁起來,一邊擦著滿頭汗水,一邊露著又煩又厭惡的臉色。

一開始的時候,確實很不能理解。

應該是遠遠不必,如此辛苦,也有太多可以取勝的作法。

就算是再艱困的處境,也完全有輕取獲勝的能力,卻仍然一直在用,那種劇烈消磨運息,如同白費氣力的方式。

像是,今天...

序入冬至的涼夜,難得浮起的節令氛圍底下,使兩人不過抱著進城待個一下,吃碗熱騰騰湯圓就走的心情,才往市街熱鬧的茶水攤子坐了,連笠帽都沒有取下,沿街就傳來連續且奔忙、急趕而至的腳步聲,遠遠透露了不妙。

沒有觀望的時間,浪巫謠一抬頭示意,他們很快起身,仍是有點來不及,只好就在一團混亂的熱鬧夜集裡頭應戰。

最後,雖是順利地突過城門,但被追進城旁僻靜的古剎,滿樹蠟梅垂掛枝頭的寺院之內,他們回頭對上這些,打算是要好好處理,被人緊追脫甩不掉的討厭。

深夜時分,從外頭看不出來,但其實各處隱有燈火照耀的古剎,並非沒有人跡,而且十分整理,顯然還住了不少人,打亂他們在此處置敵人的想法。

但是,就在這裡,遇上完全意想不到的援助。

長廊之前,由門色斑駁的祠堂之間,轉出的幾個女子,都伸手舉著袖子,嚴嚴實實地蒙住面龐,也無多餘的解釋之詞,一出手,就是『護印師』一族才有的劍式。

...築基於『靈脈』流轉之上的古寺,在奇妙役使的術法之下展開,瞬息轉換了所有人身處的地點,使他們回到剛剛才逃離的城裡,抵達一座看起來十分華美,處處散發著古舊、尊貴之感的庄院裡,受到了小心、低調,但而還算慎重的款待。

大約是『護印師』殘存的血脈,或與其有所關聯的組織,只是一切的表徵與訊息,都被抑藏著,使得這裡,看來只像一座很普通、古老院戶似的宅邸。

雖然出手幫了他們的忙,還把他們帶來這裡,卻不願再透露更多訊息,也不願與他們多所交談的樣子。

儘管如此,仍是請他們兩人,在此留宿一日,待追捕的風頭平息,才好掩護他們,避人耳目,安全地出城離去。

一晚折騰的過程,結束在寬敞且舒適的房內。除了被聒聒說個不停的聆牙嚇著以外,倒是有不少蒙臉的年輕女子,偷偷打量他們,用著好奇與疑惑,甚或有些敬畏的眼神。

大概肚裡實在很餓,殤於是詢問地看看他的眼神,浪巫謠便回以無聲的一陣子點頭,表示他沒有感覺到,這些人有什麼特別的惡意。

確定有人守在房門,殤便委婉地敲敲門扇,試著禮貌地開口,朝這些人討一些吃的喝的什麼。

得到答允以後,送來的,竟也是幾碗熱氣騰騰的湯圓。

也許是當夜應景的廚房裡,正巧煮著一些的緣故。

由糯米搓圓成湯料的熱食,浸著薄酒、乾果,桂花糖水釀成甜頭的底子,非常好吃,還另外配了幾樣用料紮實、足以果腹的鹹點,給他們久違地一頓飽食。

吃光光的勺碗、盤子,全部撤下以後,殤不患將手腕靠了肩頭,手肘靠了桌子,手臂支起一邊歪了的頸子,先是打盹一會,然後...

支著的手臂一沉,頭頸更歪斜了過去。

在他眼前,真正地,睡熟起來。

體力消耗太過的緣故。

遭遇的地點不好,一旁的路人與敵人都太多,是漫長的一晚。

...浪巫謠覺得自己還好,但殤是真的累了。

將琵琶放回背上,浪巫謠站了起來,他想了想,便來到睡著的這個人的身邊。

才認識...沒有多久,周圍已經充滿這個人存在的影子。

就算目光沒有追隨,也是特別會去注意的存在。

一直以來...

擔著難以想像的巨大惡名,做著自認不能不為的麻煩蠢事,談起為何不能輕鬆一點,至少...偶爾也用上一把像話的武器,他便只是說著:『沒什麼問題吧,習慣了就好』、『這樣出手的時候,心裡總是覺得能舒服一些』。

擁有力量,是一種可怕的情況,它時常能夠讓人不由自主,就成為自己都害怕的人物。這點浪巫謠自己是明白,可是...

他做不到。

他並無法成為,像是這樣的一個人,儘管這人有他心裡非常羨慕的模樣。

然而,就只是單純的,陪在這個人身旁...的話...

不需要伸手抓緊或抱住,也能有如此溫暖的感覺。

「...怎麼啦,我臉上有什麼嗎?」殤不患問著,他終究是醒了,慢慢地撐開眼皮,順了浪巫謠瞧著他的視線,而伸手抹了抹臉,尋找著臉上並不存在的口水,或食料渣滓之類的殘屑。

浪巫謠看著他,用傾著頭臉的注視。

...由此而興起的一點想法,是能在這個人剛剛睡醒的臉上,留下一點特別的什麼。

因此拿手指點劃上去,撫過臉頰與下顎扎著手指的地方,觸碰了那裡的感覺...並不如預想之中的刺手,而還有一種,可以更好好去摸著的想像。

「哦?...什麼,拿掉了嗎?」殤問著,還點了頭,順道還說了一句『謝謝』,沒怎麼在意剛拂過臉角的那個舉動。

「一不小心,就睡著了啊?...噯,真的是...」殤搖頭說,他坐直起來,深深地吸氣一陣,又嘆氣地說:「是跟你們一起,過得太久了啊?...連警戒心都變這麼差了。嘿,真是不好。」

「是說你的警戒心,本來就不怎麼樣吧!不患哥哥。」聆牙說。

「哪是。我一直都很小心的,好嗎?」

「不過腦袋太直,你小心又有什麼用處?要不是有我跟阿浪在,幫你盯著前後左右,看你早就...」聆牙說。「哼哼。舉個例子,就像有誰在你的身旁,對你打著什麼念頭,或是站在你面前的別人,他心裡想著什麼盤算,你多半就是搞不清楚,連一點感覺,也都沒有的吧?」

「...啊,那倒是。」殤不患說,他搓搓眼睛,清醒不少,笑了片刻,伸手拍了浪巫謠手臂,對著聆牙答道:「說得不錯。那,就只好麻煩你們,繼續幫忙盯著,隨時再提醒、留神地告訴我,附近有什麼,要注意的事情吧!」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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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 殤 & 浪 , 無差 )


【雪夜】

事情發生的時候,恰好睦天命與其他人,都不在他們旁邊。

天色陰沉,大雪封山,眼前只有看不太清楚的道路。

左右緊緊跟隨的兩個人,被暴雪吹得低頭,只能勉強行走,朝著隱約透出燈火的方位前進。

沒有多久,在入夜前,到達起碼還有一間客店的小鎮。

投宿的一晚過後──清早時分,天空飄起鵝毛那樣的細雪。

陽光閃過頭頂之際,雪片暫停了一會,又下。

浪巫謠注視腳前,走回了客店的前面,他稍微伸手,並且側頭,擋去了雪前反照上來的日光。

在屋簷垂了冰串的橫樑底下,門柱之旁,殤不患正背靠了那裡等他。

兩人更靠近幾步。

即將打上照面之時,浪巫謠停了停腳步,沒動,而殤不患卻是朝他抬頭,也抬起眼神,直瞥地,往他這裡看來,寬寬的眼廓、眉毛凝止下來,吐著呼息成霧。

沒打招呼,沒有眨眼。

飄起的霧或雪片,掩了一對瞳眸色澤,約略泛起的銀芒,是光彩略呈灰色的眼珠。

雖然擺了兩手抱懷的煩惱姿勢,但殤不患只是看著,便是朝浪巫謠點了點頭的時候,臉上也沒有任何意外的情緒。

事實上,他臉上沒顯出任何情緒。

一會過後,面對面,站著的兩人,都還是沒有動作。

...就算全身都很乾淨,不帶半點異樣的血跡,但隨著浪巫謠的走近,隱隱沾帶、傳來的氣息,已可清楚地說明,前晚必然發生過的一切。

事情的起頭,乃是昨晚的客店之內。

凜冽風雪,勢頭最烈的前夜,聚集在燒起火炕的溫暖客店裡面,多是被迫留宿在此,正吃飲著熱食的客人們,碰上剛從鎮外回來,由當地居民組成的隊伍。

看他們紛紛走進店裡,低聲交談著,坐下,討酒來暖暖喉嚨。

都是一些臉色沉重,冒著風雪受凍,眼裡混了恐怖與麻木,眼下還有疲倦陰影籠罩的人們。

他們此行出鎮,花了半日,剛剛才做完的事情...

是埋屍。

聽他們說起的緣由,大約是在幾里之外,只有獵戶聚集的小地方。因為繳不起惡徒索要的錢糧,起了些衝突與反抗,不只有人命喪當場,還被強行帶走他們家中的老幼,十幾口人,都圈在大雪之下的樹林裡,不准任何人靠近,直到活活冷死...

這樣可怕的事。

也不是真正兇殘的匪徒,只是山裡轉手藥材的富裕人家,世代作威作福,養了一群看門護院的惡霸。

聽著這些,原本瀰漫在客店裡,還有些愉快的其餘談話,多少都因此沉寂下來。

殘餚被默默地吃完,人影散去得很快。

連同在場的眾人一起,兩人也聽完事情的全部。

在非常不妙的天氣,並不熟悉的地點,聽見了糟透的事。

之後,他們上樓,在屋裡休息了一下,又往各自的床裡躺了,很快睡下,浪巫謠與殤不患兩個,甚至包括多嘴的琵琶,全部都很安靜,並沒對剛剛才聽見的事情,多說一點什麼。

但是,吹滅了燭火的燈盞,都還沒有涼掉,浪巫謠就已經先不見了。

只剩一人的客房裡,樓板單薄,風雪的吹聲傳散。

保持著側身而歇,後腦朝外,從一躺下,就沒再變過的躺姿,殤不患完全就是醒著,他聽了浪巫謠的拿琴、穿衣,接著起床,聽他大概是從樓頂狹窄的窗口出去,往外跳下,輕微落地,旋即被風雪撿走離開的腳步。

多少習慣他類似的處事方式,容不得一絲罪業似的耿直,除了『算了,就由他去吧!』的念頭以外,好像也沒什麼其他更好的辦法...

腦門以下,撐住頭頸的枕頭太扁,幾天頂了強勢風雪地趕路,肩膀又痠疼得厲害。浪巫謠出去以後,殤不患終於可以翻身,仰躺過來,把頭枕在十指重疊的手掌上,睜著兩眼,盯住了頭頂,朝向低矮而十分迫近的屋頂猛看。

他睡不著。

儘管是很明白,浪巫謠每回都有的固執舉動,但許多日子下來,說不出什麼緣故,殤不患卻是越來越為此而睡不好。

出去之前,浪巫謠每次都明白他還醒著。

幾次視而不見的表面作態,兩邊都為此感到不太愉快,那感覺介於總是無法好好溝通的明顯苦惱,以及某種很難開口挑明,卻仍存在,暗暗壓抑的言語與氣氛之間。

枕上的手指微揚,輕點著後腦,殤不患眨了眼睛,轉了個念頭,決定既然不能好好睡覺,不如就從頭開始地想想,像浪巫謠這樣麻煩的個性,以及他們有時彆扭起來的相處,最終導致他自己一個,在這種時候,留在這裡,心裡是如此感到...有點在意的原因。

前後是想了好一陣子,腦中有許多的思緒不能成形,最終沒想出個什麼結果,天色倒是已經破曉,風雪弱下很多。

一晚結束,一早的客店之前,浪巫謠見到等著他來的殤不患。

細雪積累下來,濕淋淋的感覺,順著浪巫謠肩膀與袖口的衣服滑淌,接著滾落,往下澆了他一雙伸露在外、徹夜揮彈,而有些凍壞與割裂的手指,都開始疼了,並往他腳邊滴下零星一些的水點。

水點掉在寒冷雪面的冰層化開,之後才是凍結。

滴答墜入雪裡的冷水,凝結著寶石一般的淺紅顏色與聲響,讓殤不患一時回神。

「你...趕快進來吧!沒有什麼事情,你回來了就好。」殤不患說,他匆忙地點頭,放手而站直起來,跟著歪頭,往客店之後的澡間方向一點,才說:「我請人...嗯,準備好一些熱水了,你這就去洗洗吧!...雖然,看起來,是沒有怎麼弄髒,但還是可以暖和一下身體的,對吧?要在這裡感冒了,那可不好。」他繼續說,並開始邁步,回頭示意對方快點過來。

「怎麼了,為什麼還站在那裡?是想做什麼?...有哪裡傷著了嗎?...沒有?還是,你想先休息一下?...你是不想洗嗎?...什麼,也都不是?...那,就走了啊!...就只會站在那裡,話也不講一句,我又怎麼知道?...唉,不是...反正,洗澡水會涼掉的,來吧!快一點了。」

滿嘴嘮叨似的話語太長,原因是對方都沒有好好幫忙回話。殤不患先是皺皺眉頭,總之是喚起對方動作似地轉身,然後領路,兩人從牆旁轉進客店後頭的小屋,用手肘頂開門後,已經漫了柴火、蒸煙與熱氣的磚房前面,殤不患稍微讓著身子地轉開。

回身之時,浪巫謠只在他身前一步。

距離更短的臉孔,因此能看得很清楚。

垂了融雪的濕髮,直往前低,那底下露著的表情,顯然非常難過。

殤不患看著,不免在心裡一跳。

『真、真是的...』

──別露出那種挨揍似的表情啊,好嗎?

考慮了一陣子,殤不患清清喉嚨,才開口說:「我知道,你以為我有點生氣?──但我沒有。有很多事情,我是不太喜歡,但也想不清楚,也很疑惑。而你只是想得比我明白,然後去做了一些,我所無法做到的事情,就只是這樣而已...對於這個,我又有什麼好生氣的呢?」殤不患問說。

「...聽我說,巫謠,我明白你的性情。我知道你大概是個什麼人,會是個什麼樣子的同伴。從一開始,你對我停手的時候,就曉得了。天命...她比我明白得更早,而我的臉與講話,也都是遠比她兇,但這不是因為你的緣故啊──對吧?...我的臉孔、說話,本來就這個樣子,不是因為你做了什麼,或是沒做什麼...嗯...不過,我到底在講什麼?...」

殤不患頓了頓,他扭扭臉孔。

「我的意思,是你不必為了我們任何一個,而改變你的決定。也不必為此擔心,我們會有怎樣的不同,會做出什麼不同的決定。無論你決心成為一個怎樣的人,想維持著怎樣的個性,我們都不會對此有什麼意見的。真的,為什麼要?你就是你吧!是我們都認得的你,怪是怪了一點,但又不是突然就變了一個人,有什麼好在意的?...唔,說到這個...不是這次,而是在有些時候,你要是能願意多開口,先跟我解釋一下,到底為什麼要動手,那我確實會覺得比較安心一點吧。其他的,就沒什麼了,就只是這樣...」

一席話,只是想要好好解釋,他並沒有生氣,卻是說得比想得長了很多,一講就沒有辦法止住,就連殤不患也沒有想像過,他自己也能有如此多話的時候。

殤不患看著浪巫謠,浪巫謠朝他點點頭。

但在聽殤不患說著這整段話,浪巫謠僵在身旁的一手指頭,是去握了手邊湊巧碰著辮子,像是沒有意識到的動作,手裡收緊的力道太過,攥著髮辮的手指,是那麼緊繃。

略微留意著他的舉動,殤不患不禁嘆口氣,搖了搖頭,想了一會,索性伸手去牽起了那只手,連著長長的辮子,一同拿起,按往自己身前一側的肩膀上,引那手指,慢慢鬆開握著的辮子。

穩穩的,但沒很用力。

此外,另一隻手掌,握起的拳頭,則捶在閃爍髮冕之下的額頂上,示意浪巫謠稍微抬頭。

「這樣吧,我跟你保證,不管你做了什麼,或殺死了什麼人,我都不會為此感到生氣的。因為,我對你們的...那個,『直覺』?還算有點信心。也相信你們,絕不會胡亂去做什麼壞事。所以,如果你忽然打算要做什麼,那也一定是有理由的,呃,對吧?...總之,我不會生氣的。這樣可以了吧?」殤不患說。

這不像他平常會說出口的話語,語氣也比平常溫和很多。

「...唷,不患哥哥!你這保證的範圍,很廣的啊!你這樣說,真的沒有問題?」一直保持沉默,沒有插嘴,這時總算開口發話的聆牙,十分有良心地指出。

「怎樣,有哪裡不妥的嗎?」

殤不患問著,他回頭看看浪巫謠的眼睛。

浪巫謠沒有答話,他似乎有點動搖,也有一點點的困惑,直直睜開的眼眸,似有所不安地轉動,略略往上移著,來回盯了殤不患的兩眼與臉龐,又轉了開去,一副不曉得該去看著哪裡的樣子。

殤不患等了一會,不太明白,他這到底算是什麼反應?便低頭瞧瞧浪巫謠的臉色,有些鬆了口氣地確認著,那原本因為沮喪,或是受了寒冷,或什麼其他理由,而顯得有些蒼白的臉上,在此時,總算透出一點健康的粉色,很像是被炭爐或溫熱的茶水燻過,那種淡淡的粉紅。
幾乎像是籠罩著一點熱氣的顏色。

「怎麼樣,聽我這一說完,有讓你覺得好點了嗎?」殤不患最後問著,而浪巫謠又點點頭,似乎,終於...有點勉強地,定下神來,停了一陣子,卻又再輕輕地搖頭。

「什麼?...又是點頭,又是搖頭的,你這又是什麼意思了?」

「...這傢伙,是在抱怨你啊!」聆牙說。

「──蛤?」

「沒有、沒事的。」浪巫謠很快答道,他又搖頭,咬住嘴唇,一下滑過琴弦的手指,只有一點點使力。

耽擱了太久時間,確定熱水全涼了以後,殤不患只好提起嗓門地叫人,請人又備了兩桶水來,重新鏟雪、架鍋、燒水什麼,自然又再拖延了一陣。

總算準備完全,殤不患便拍了浪巫謠的脊背,催他趕快進去門裡,別又耽擱,而使兩人分開身體以前,殤不患始終都沒有留意到...

在前一刻,還抵在他肩膀之前,浪巫謠與他自己,一同握住的手掌,因為某個隱約翻過的手勢,而使火焰色彩的辮髮,有如繩索,圈著他們手腕,旋轉地落下手臂。

一直到很久以後,被同樣色彩的辮髮糾纏,圈圍著貼近的臉蛋,癢癢滑過兩人脖子與肩膀的觸感...與擁吻,到來之前,這是他們,最為靠近的一次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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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 浪殤 , R18注意 )


【指覆】

起因只是一塊普通的燒餅,順手被遞往臉與嘴巴跟前的普通餵食,並非什麼能引起他們注意的特別舉動。

依然是路邊隨處能買的簡單麵食,有著鹽與爐火熟烤到噴香的簡單氣味。

因為正收拾著,剛剛才封入三把新的魔械,仍有墨水泛漫的卷軸與毛筆等東西,兩手都沒有空的殤不患,在肚子響了好幾聲,似乎抗議著,被耽擱許久的午間飯食,引來浪巫謠默默拿起麵餅,移抵他臉孔之前,而有些漫不經意,自然張嘴咬了燒餅的時候...

單純地,嚼著,吞嚥了兩口。

但是,不慎從嘴角的邊緣落下,小半口沒有吃著的餅塊。

下意識伸頭地去啣,拿餅的手指,同時也想要接住似地一動,一伸指與張嘴過後的情景是,落下的餅團完全沒接著,不過嘴裡含上略染餅香味道的手指。

這一下子,兩個人都是一愣。

反應約有片時的凍結。

慢慢吐出與抽拔回去的手指,沒有間隔太久,又成為移近而彎起的指背上,一笑而嚐觸了指骨的淺吻。

直到身體與臉龐的過於靠近,由嘴唇、舌頭分享的舒服氣息,總算暫停在重疊的床榻姿勢以後...雖是兩方都可以預見到的結果,但心裡難免有點異樣的緊張。

失穩的脈搏急促。

額底觸及彼此的汗水之時,臉孔都堆滿了通紅,衣領下熱得可以。

先解去衣帶,似乎是個常識,但常識...並無法透用於此時。

混亂地掙扯開各種衣服、飾物的糾纏,順序不對,耗時得非常之久,其間上演完各種更加親暱的撫觸。

髮間,夾雜比喘氣要更密實的親吻,身體則仍淌著汗水,或汗水般細滑的點觸。

「殤,我...想...」

「...可以的,」殤不患說。「你若是覺得準備好,就進來吧,我沒問題的...」

於是輕微旋轉、探進臀裡縫隙的手指,開始抽拔之前,殤不患喘著,是搖了搖頭,制止了浪巫謠同時想伸手抵上他的腿前,另一處敏感之地的那個撫慰。

「...不必了,會...太過頭的,我會受不了。」

「但是,殤...」浪巫謠頓了頓。「...會痛?」

「那、那你碰我胸口就好。...或者,不碰也可以,這真的沒有什麼,你別太...唔,別太在意了,我很好...」

大概像是胡亂隱忍捺下的嗓音,總結了最終有點提不起來的語調。

「那,我就...」

一向省話的性子使然,本想由言詞預先提起的事情,直接地成了舉止,而沒有達成任何提醒的作用。

「...呃呃?...嗯!...哈啊!...啊!...啊...」

在體內,活動起來的手指,確實點著這裡或那裡,尋找著...會讓人湧起慾望的緊處。

由緩而頻繁的輾壓,漸漸扶準到適當的位置,硬生生使殤不患抬起臉來,又轉臉埋進堆起的床褥裡,瞬時揉成一團的呻吟,顯得模糊,但內裡迎合了又更增加進入的手指,儘管是有些急切起來的撫弄。

雖然沒有出聲,但浪巫謠也喘得非常短促,動著的手指滿是焦灼感,突顯裡頭真正的忍耐。

「...你...忍什麼啊?...我、都...啊!...都講明白了不是?...你...這樣...我...很...」殤不患低聲說,浪巫謠的手裡一頓,因此獲得些許表達餘裕的停留裡,殤不患忙趕著掙扎解釋:「...快一點吧,你再這樣子,搞得我反倒是很辛苦啊!...」

「...嗯。」浪巫謠輕聲地應道,即使無法看見,卻可以稍微感覺與想像到地點頭。

早已充分活絡、潮濕且滑軟的手指褪出,代以火燙、硬挺、粗長肉物的頂入。

殤不患換了口氣。

灼熱地,進出之時,泛疼的感覺難免,但不適所帶來的空乏...很短暫。

因是背部朝上,據說比較輕易的體勢,卻因為是如此,在許多次身體知覺彼此撞擊、拍打,造就的色情聲響裡頭,反覆到達彼此都沒有想到的很裡面,而湧著難以負荷的快感。

放任了意識的流走,連臟腑都隨之抽搐似地打顫。

頭臉輕抵著,貼靠的那時,礙於肢體呈現的形式,沒能完成的一個吻,卻仍有幾近完全同時、身體歡暢的情感。

...釋放得非常容易。

這就...

一次了嗎?

...太少了一點。

暫且是停不下來了──

況且,沒誰有想要停下的打算。

接續之際,殤不患閉閉眼睛,緩過一口氣來,聽著背後暖熱漸沉,低語一般的話聲,傳了過來,非常、非常地悅耳...

是浪巫謠說了什麼?

慣常低啞的嗓聲,此時有些不同,像是纏緊慣了繩結,一時鬆緩下來,較之柔軟許多的聲調及語尾,略略浮起...笑容那樣的語氣。

「呼,巫謠...你說了什麼?」

「殤,」浪巫謠說,他心裡想。『殤,剛才,發抖的時候...』

「嗯,什麼?」

「...很可愛。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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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 殤 & 浪 & 命 , 非CP向,二期電影背景相關 )


【同乘】   

兩日兩晚,完全沒有休息地疾行,闖過不只一處埋伏的追兵,取道陡峭的山崖而逃走,仍是遭到包圍。

甩不開後頭大舉追來的人眾 。

被截在危崖與亂石橫亙的地方,陷入四面都有敵人攻襲的險境。

...都很累了。

輾轉逃下山邊小道,坐上接應而來的馬車之前,是踩過名符其實的血路...

總算,是結束了。

一行四人,坐上形狀有些奇怪的馬車,鬆了口氣,隨著遲緩旋轉前進的車輪搖擺,任由還算寬敞的車板顛揚不止,吸引著兩眼睏乏的他們入睡。

但沒坐下多久,至少還不及大半個時辰的熟睡,側臉靠了牆邊,矮著背脊蜷睡,微微往前點頭的殤不患,忽然彈了身體地醒來,肩膀往旁撞出不小的聲響,臉上稍微充滿有點害怕的神色。

這樣一動作,一夥人全醒了過來。

「怎麼了嗎...不患?」睦天命微抬起臉來地問著,隱約閃過細簾的日影之中,她揉了揉眼。「有人追過來了?」

「不,沒事。」殤不患搖搖頭,頓一陣子,摸了摸臉,才老實地回答著:「只是夢到了,昨天...從被巫謠打壞的那一條石樑上頭,掉下來了。」

聽了解釋,獨自窩著車邊一角的老者,嗤笑一聲,咂了咂嘴,拿毯子蒙頭地繼續睡覺。

「怎麼就怕成這種樣子了?」似是側轉過頭,輕手挽起頸邊細細的垂髮,睦天命抿嘴一笑地回道:「雖然只是作夢,但我們都沒有馬上趕過去,好好地拉著你嗎?」

「不曉得,馬上就嚇醒了啊。」

「那個啊...我家阿浪想說,他很抱歉,下次動手打壞石樑什麼之類,你站在上頭的任何東西之前,會先想好,怎麼出手來抓穩你的。」聆牙說。

「這...算了吧!」殤不患搔了頭,他說:「與其在這裡嚷嚷,說什麼下次會記得抓牢我,還不如記得,下次決定好要躲起來,避過敵人的時候,看到你們什麼『很壞的傢伙』要路過,別再這樣突然又暴動的衝出去...咦?...怎麼...」

跳得顛簸的車子裡頭,雲紋的暗色衣袖以下,被人執起而握住了的手腕。

「我...會。」浪巫謠說。

一下掉頭對上的表情,正如他所說,毫無疑問的眼神,像在強調──

『會的,會抓好你的。』

「哦!好......好吧,我知道了。」似乎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好,稍稍懸起的手掌,似想伸去拍拍他的頭。

但抬起的手掌,在半途停下,殤不患點點頭,有些笨拙地,改往浪巫謠臂膀處按了一下。「傷腦筋,好容易會把你當成小孩子啊...」

「說得沒錯,不就是一個心地十分善良的好孩子嗎?」睦天命笑著說。

「...要說起來,跟某個凡事懶散又笨的蠢蛋傢伙相比,是還比較討人喜歡一點吧。」從角落,傳來老人懨懨的語調,也是這麼補充。

「不對──無論善良或勤勉,都根本有些過頭了好吧?像是那種...說是惡人,就要砍人的...那種什麼...簡直莫名其妙!」殤不患抱怨道:「不是該管一管他,收斂一點,才比較好吧!」

轆轆前行的馬車以外,既無車伕,亦無繫馬的韁繩存在。

鐵片與木殼築成的馬匹、車形前後,有著布幔般流淌的光影附著,是被奇妙的術法遮擋著,並未留予偶爾側身經過的路人們,任何足以挑起好奇之念的模樣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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