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P:太宰X織田(主要織田視角),
IF世界線,半AU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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橫濱市。
遠離中心的商業區,以及步調繁忙的車站或海港,也非處於交通要衝的十字路口上,座落著一棟磚砌的建築。
...是一棟堅固的建築。
橫越於半空、截斷視野的電線與電桿前方,五層式、外形低矮的商業租用樓房,曾經遭受過幾次爆炸及機關槍掃射的災難式威脅...
至今也仍然是安全無恙。
雖然遠比外觀看起來的牢靠與搶手,但建築的樣式很舊。
樓房外,沿牆站著幾排的玻璃窗。
大概,因為是晚上...
只有四樓,目前仍亮著燈火。
海風侵蝕牆緣的水管,燈火照亮鏽銅色痕的擋板,與街燈融為一體的照明光澤,使樓房沈入暈黃且晦暗的港區邊緣一景。
...深夜時刻。
武裝偵探社裡,理應是沒有人在的夜晚休息時刻。
僅開一盞檯燈的辦公座位前方,混雜交疊著剪報、紙捲、紀錄,稍微有點污漬的廣告頁面及信紙,幾種數位影像的儲存裝置,單張沖洗出來的老式照片等等...
傾斜如同山崩的文件堆旁,最靠近桌角的地方,原本拿來查找地圖的手機螢幕已暗下。
隱約...咖喱飯食的氣息,來自一旁吃完還沒洗,閒置的碗盤與餐具。
...有發覺什麼新的線索?
截至目前為止。
什麼也沒有查到。
檯燈照亮的範圍內,黑底白紋—洗到已經呈現微微褪褐的顏色——軟質條紋襯衫的立領,此時被某人自己的手指爬上,漫不經意地後扯,使領口不甚整齊地,向外敞著。
——因為空氣完全沒流通,致使呼吸有點不暢?
但也不完全是這樣。
出於各種理由,就算流血或受傷也不當一回事——充斥著秉持如此生存信念的港口城市,面對了如此信仰著絕望的人們,織田偶爾便會有那種——類似於窒息的,呼吸無法順暢之感。
正因為如此,他盡量少去注視這樣的人們。
迴避著,因爲注視這樣的人們而產生...
不曉得算是什麼的期望與情感。
但這是在他加入名為『武裝偵探社』的集團之前——在他還沒有成為異能者事務所的成員以前——距離現在,已經離遠如同另一個人生裡頭的事。
像懸游在混雜的渦流中,處於光線與夜晚的交集地帶,原來還是有另一些不同的人們,是意圖伸手挽回與救助,願意動手去拯救陷於重重恐懼、瀕臨破滅處境的危亡者。
一廂情願,牽制著背景裡崩毀的節奏。
在名為『武裝偵探社』的團體裡——匯集著強大異能者們的團體,擁有著如此不同理想的異能者,屬於裡頭的其中一個成員——
織田作之助。
在他早就想去好好洗澡、休息和睡覺的時間點,還留在這個目前除他以外,並無人習慣在此熬夜的工作地點——
——仍然坐著,單手地佇著後腦。
仰頭看向手指上拎著的字條。
一連幾天,幾乎不得安寧,被直覺所困擾的腦海。
像是被迫去按著眼皮,觸及眼皮裡頭層層壓扁的重擔,而迫使頭腦底層神經開始活動起來的感覺—直接蔓延成為拉扯頸部及肩膀線條的可怕僵直之感。
勉強在運轉的腦力—各種交疊的想法——披覆著類似肌肉痠疼的預感——
——再想想吧?
還...遺漏思考了什麼的徵兆或輪廓?
大概是長久以來的習慣,由異能培養而成的思考,極度仰賴直覺而採取行動的模式——也不知道到底好或不好。
...自從那一場酒吧的會面以來。
好像有什麼,類似呼喊的東西,展露著逐漸出現的形體,如同吸水的濕棉而膨脹,逐漸干涉著他心裡內在的思路與想法,理智與頭腦,各種層面所能維持的穩定。
——無法視而不見。
一旦腦裡有了想法,想去付諸行動的感覺,就停止不下來。
...橫濱港區黑幫的首領,名叫太宰治的...
那表情令人難以捉摸,頭銜令人聞風喪膽的男子。
...要說是個可怕的男人嗎?...但在那一場酒吧裡頭的碰面,碰面之時的表情...
卻彷彿只是個孩子而已。
...多奇怪的感覺。
無法辨別。
像投進幽暗的水面以下,看不見石頭的形體,空氣裡卻不斷傳回來怪誕的、類似像吞嚥的回音。
織田覺得自己有想要知道的事。
他找了別人幫忙。
所有可以幫忙的人,幾乎都幫了忙。
但...
沒人知道織田想找的是什麼。
『Mimic』──
──擬態,那是什麼?
一個事件?
一個場所?
或什麼人?
...都不重要。
一切調查的結果,不出織田所料。
結果是非常的乾淨——乾淨與空白。
像是被遮掩到極限的秘密,或是被刻意吞食的陰影與留白。
——沒有任何的線索。
無論是拜託認識的軍警去查證,或前往大量紙張堆埋的檔案室裡尋找,或被人緣最廣的宮澤領著前往街頭,繞著人面更廣的情報販子問話,或參與大量無關的閒談等等。
仍然一無所獲。
在這其中...大概就只有亂步。
──江戶川亂步。
如同往常一般,瞇細了兩眼的青年,兩手耷拉著臉邊,調整了蓋住頭頂的褐色偵探帽。
然後,一下把嚼著的零食吃完,當成思考的水分或養分來吸收,瞬間納進大量的資料與線索,跳躍性地完成消化後,連續思考,高速進行著足以橫掃一切,頭腦風暴式的構築與推理。
不可思議的推理。
以幾近特殊能力的形式。
綜合一切,推理與思考完成的結果,是此時織田拿在手上的字條。
──總共兩張字條。
單薄的紙條上頭,各自寫著潦草文字,是位於橫濱附近的兩個地址。
其中的一個,是墓園。
另一個,則是用途不明的私人土地。
第一個墓園的地址,是織田在今天早上,特地冒著朦朧的季節性小雨,親自去看過的。
正值下雨過後,能眺望海邊遠景的墓園,綴滿純白顏色、花形團簇的矮小花朵。
花朵生長在雨後閃爍滴水色澤的墓園。
──就是個非常普通的墓園,埋葬著死去人們的地點。
就算有著可以遠觀的海邊風景,看起來也沒有什麼特別。
...但海景真的很漂亮。
陽光下,堆積的海風連綿成開闊視野。
若不是跟隨紙條上頭的指引,織田他都還不曉得,在橫濱港口這一帶的這裡,還有著類似這樣的地方。
...回到武裝偵探社的夜晚裡,午夜之前的一小時。
織田放下紙條,打了哈欠,他閉起眼。
瞬間暗去的視野裡,不知從何時開始,始終都有著那一個人的臉。
蜉蝣於灰色的視野內,不時會...模糊地不請自來的臉。
出現而困擾著織田的兩眼,那眼神裡透露的是什麼?
織田拿手掌壓上顴骨。
從那裡,能摸到一點逐漸滲出瀏海之外的冷汗。
...到底想知道什麼?
想找什麼?
就連尋求著『大概是什麼東西啊?』的形象,都不是很清楚。
張開眼睛的時候,織田看著手裡的另一張──並不是寫著墓園的紙條上──潦草地寫著的地址。
在經過更仔細地調查後,藉由經緯度查證的衛星影像看起來...
應該是一棟普通的房子吧?...
會有什麼?
似乎是屋主因故遠走,而遭到長久棄置的洋房。
牆上,鐘面的指針正邁向十二點。
一整天耗去的時間,已快被磨到了盡頭。
不管如何...想去看看。
會是個什麼樣子的地方?
清洗碗盤的時候,順手清理了水槽,仔細包好、丟了因為味道不足而剩餘太多,晚餐留下的咖哩醬汁與菜餚,織田從椅背拎起長外套。
要說起穿上這外套的功能,比起實質程度的禦寒,主要仍是遮掩佩掛於身體兩側的槍帶上—為了防備不時出現的危險所攜—嚇人且具有殺傷能力的武器。
離開偵探社建築的外門,環繞於港區城市的漫長夜晚,在今天...與平常,並沒有什麼不同。
黑幫...殺戮...慾望...鬥爭...金錢...
...以及異能者。
看不見具體形狀的潛伏者。
如同各種顏色的霓虹燈影,一樣在遠處,繁華地閃著...
腳邊或水溝外緣的狹縫裡,則有著遺失在污濁泥土底層的性命。
那些,都是每天行走其上,身處在夜色以外的人們──每天呼吸著混亂的殘餘氣息──從根本上,無從辨別與理解透徹的事物。
諸如死亡與暴力泉源的陰謀氣息,隱匿於夜晚令人恐懼,卻也使人安眠的陰影裡頭,翻流...
空氣裡,交纏著黑色引線。
雖已接近深夜,但身旁林立的高樓,鑲飾著絢亮且變換色彩的招牌,讓行走其間、總數其實不多的人群,連同錯動的暗影,全都顯得格外密集且渺小。
這情形,隨著逐漸遠離市區的道路,而有了明顯改變。
距離橫濱的市郊,稍遠一點,大約還是步行可以到達的山岳地帶。
從道路切入樹色斑駁的雜木林內,再轉入橡樹遮蓋的林中小徑,越過私人土地...
矗立於砂石小路鋪成的夜色盡頭,是有著破爛屋瓦外型覆蓋的洋館。
門廊外緣的坑洞──佈滿碎石,超過一半的窗子──破損殆盡,名副其實,已是徹底淪為廢墟處境的洋館。
樓房與室外樹林的交界處,過渡地帶的砂石小徑邊緣,有風吹拂...
織田停了腳步。
一片寂寥氣息的夜晚,沒有人影。
無論鳥獸或蟲鳴的聲響...都不存在。
想找什麼?
...這裡曾發生了什麼?
但就算知道了,又是能做什麼?
織田覺得猶豫。
儘管走到洋房的正門前,凝視掛滿彈孔凹痕形狀、幾近崩裂成半的門板,織田仍覺得自己不適合走進去。
無法實在地想像與理解,促使自己身在此處的什麼理由...或出於什麼藉口。
...不會是陷阱吧?
是陷阱嗎?
有生以來的第一次,織田違反著自己的判斷前進。
廢墟裡──異常地空曠,像整理過。
到處散落各種形狀的殘片,但都沒有比較大件的殘餘,從門口走進雙扇木門掩起的宴會廳──織田發覺到這裡,是整棟廢棄的樓房裡頭,被整理得最為乾淨的場所。
打開手機附帶的照明功能,光線從敞開的門口點亮,照見距離門旁的不遠處,靜靜擺著的透明物體。
那物體閃著玻璃的質感。
織田走近了去看。
走近以後,可以見到,那是一枚可以多面反射與折射,厚質的玻璃酒杯,杯裡淺淺裝盛液體靜止的水感,並非具有色澤與氣味的酒液──
倒比較像是水。
伸手拿取酒杯,在眼前注視一陣子,織田可以確定,那只是整體呈現通透的普通冷水—
普通的廢墟,放著普通的水。
除此之外,就只有杯緣斜襬的花朵,好像才...有一點特別的感覺。
純白、簇形的小小花朵,紮綑成小小一束,斜擺進酒杯冰涼的冷水裡,又被擺在這裡,如同獻予什麼失去之物的緬懷與贈禮...
...不等著被人發現。
若說起武裝偵探社的社長──福澤諭吉,他所擁有的異能──『不造人上人』,是可以讓武裝偵探社的成員們,在一定程度上,強化與控制自己原有的能力。
於織田而言,這代表他可以隨時試著使用自己的異能──『天衣無縫』──憑著他自己的意志,在還沒有任何的危險,將會發生的時候。
他這麼做了。
並非藉由致命的危險來觸發,而是屬於純意識上,主動的,由想法來控制的結果。
但這與異能與生俱來的發動情形,有著不盡然完全相同的結果。
就身體的感覺描述起來,很像是在完全不會游泳的狀態下,勉強跳進洶湧的河水裡逃命。
也不是每一次,都有可能成功。
就只能嘗試而已。
雖然成功的機率不高,整體上顯得並不可靠,但確實是有可能,會出現的...
憑著運氣一樣,擲下骰子的亂數一樣,隨機地,乍然出現的影像。
所能瞧見的事物,不限於五到六秒之後的未來。
而是與任何一種關乎性命存亡的危險,都不具直接關聯的影像。
甚至還有可能是過去。
基本上未知的時間點,亂流般出現的影像。
所以...
至今以來,並沒有發揮很大用處。
維持著廢棄樣貌的洋房裡,織田又留了一陣子。
經由意識,刻意施展的異能,他試了好幾次。
行走的腳步揚起各處灰塵。
然而,不管是看向牆角擦過的彈痕也好,看著窗邊腐朽的遮簾也好,被火燒過、燻黑的團塊污痕也好,或再度去看著地上酒杯與水浸潤的花朵──
全都沒有出現。
被任何的時間殘留下來,現實之外的影像。
也是從頭到尾,沒找到任何意料之外的東西。
...還是一樣,沒有任何線索。
就這麼結束了的調查,完全不知所以的夜晚。
天亮的時候,織田掉頭。
他仍是回到偵探社。
然後,把臉倒在混亂的辦公桌上睡覺。
原本只是想要小睡一會,最終是發展成了熟睡,使得一早、陸續打開門來上班的事務所人員,陸續見到趴在桌上沉眠的高個子人影。
帶著一點鬍茬,微微打開嘴巴吸氣的臉孔前方,最接近桌角的位置,擺了裝有冷水與花束的厚質玻璃物體。
是酒杯與純白的花朵。
杯子與花束的外型都很簡單,但其本身的存在卻很搶眼,吸引了每位偵探社的成員們,在路過時,紛紛投來有些好奇的眼神。
也有人特地停留著,端詳了一會。
織田睡醒之時,在花束旁停留的,是髮邊佩有蝴蝶飾品的女性。
「花朵很美呢。嗯,織田你啊。」與謝野這麼說,她一手插腰地站直起來,臉上帶著笑地講話。「終於啊...你這個出門不是亂撿孤兒回家,就是只會站著陪老人講話,聽他們拉哩拉紮講話講去半天也不會嫌煩的木頭啊...就算是你,也終於有人願意跟你走到『今天這種階段』了呢...真是可喜可賀。」
——說什麼呢?
完全不能理解這一番言詞的語意何在,織田一頭霧水地看著與謝野,看她樂得擺出一副笑咪咪似的臉。
「妳說的...我完全不懂。」
「哦,還這麼說?」他面前,與謝野伸手指指桌面上的花朵,又指指織田臉上展露的疲勞神情。「一臉整晚沒睡的表情哦!...織田你昨晚跟誰在一起了,對吧?」
「...誰?...沒有的啊。」
織田搖頭。
一邊用很沒精神的姿態眨起眼睛,整理了滿身沒有換過的衣服,低頭按住一側闔起的眼皮後,稍微有點搖晃地起身,視線觸及桌上擺放的酒杯及花朵,而呆住,然後有一瞬間陷入恍惚思索境地的,那片刻可疑的眼神...
如果不是織田的話,誰都會猜想他昨晚做了什麼去了。
但織田說沒有就沒有。
「對了——與謝野醫生,請妳等我一下...」似乎沒打算延續或搞懂與謝野剛剛提起的對話,織田想了想即將要說出口的詞語。「...我有事情,想拜託妳。」他說。
再度開口以前,織田先是抓抓頭髮,直接走去煮好的咖啡壺旁,倒滿兩杯咖啡,一口氣灌起濃稠的咖啡來提神。
與謝野看著他後腦。
在她身旁,奈緒美加入了注視的眼光。
因為是學校的放假日,沒穿著平常的水手服,剛好從國木田預定出差而留空,卻依然整理得一絲不苟的桌子前,吃力地舉起整整一大落、一絲不苟的厚疊文件,準備移去樓上貯藏室裡歸檔的奈緒美。
因為實在太重,便在中途放下文件來休息,遇到留在織田桌旁的與謝野。
因好奇而伸出的手指,點了點桌上斜放花朵的水杯。
「織田先生...最近是不是很奇怪呀?」
「...可不是嗎?...簡直要比不久之前,剛把芥川少年從河邊撿回來的那時候...還要更古怪呢。」
「...難道,又是要像以前的事件一樣,沒頭沒腦地拜託與謝野小姐,這幾天都要陪他出門去到處轉,盡量連一步,都別離開他的身旁嗎?」
「是還沒開口對我這樣講呢!...不過我想啊,八九不離十,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。」與謝野點點頭地說。
「雖然從每次的結果來看,每次都不會是特別任性的請求,但每次由織田先生提出那種請求的當下,總顯得有些不合理呢...」奈緒美笑著說。「不過,與謝野小姐總是很配合。」
「呵呵,可別把我講成是這麼好商量的人——先說好——我可沒打算要像是宮澤,或像你哥哥一樣,無條件當一個凡事都好說話、好配合,好好先生類型的好好小姐哦!」與謝野笑著說。「不過...」
「不過?」
「...對象是織田的話,情況算有點特別吧。」
──怎麼說?
與謝野頓了一下,她想了想。「...忘記是誰講過的?...大概是社長吧...他好像這麼講過:『最好要去留意,織田想表達的訊息』,是因為...」
──織田能看得懂,別人正在求救的表情。
是這樣。
***
風強烈地吹拂著。
火紅的地磚。
火紅的夕陽。
猶如從死亡盡頭的深淵撲騰而來,拓展開來的預視之內,黑色高樓形成更黑的剪影──
自樓頂上,一路墜落下來的人影。
──是會出現的,那種因為致命而出現的影像。
但在那影像出現之前,織田很早就往前跑過去。
以猙獰豎起眉毛的表情──咬著牙的表情──沒有閃躲即將落到身旁的危險,反而是猛烈地向前奔跑,全速赴往即死的未來影像。
五秒以上,不足六秒的未來。
因疼痛而暗去的視野。
影像至此結束。
屈身跳起橫躍的應急姿態,極力把手伸往預定的落點。
落點之上、朝著孤伶伶墜下的人影之上,因兩手的抓握而抱緊,伴隨不可能消解的衝擊速度,困難地側向滾地。
──是趕上了。
只不過...
引燃在所有的知覺裡,身體有爆裂似的疼痛。
瞬間黑沉而暗去的太陽,完整失去知覺的同時。
血肉碎散...
一片狼藉的終點。
地表塗滿肢體斷裂的痕跡。
之後,氣喘吁吁地跑抵當場,勉強撥著滿臉帶汗的短髮,表情免不了顯得惶急的女子,因加速奔跑而劇烈地喘著氣,一邊喘而一邊蹲膝地確認地板上,流了滿地鮮血的兩個人,都還有著非常微薄的氣息存在...
臉露出安心表情的時候,與謝野坐倒在一地血污黏染的現場。
「哎!...真、真是個笨蛋...」她說。
還沒緩過一口氣來之前,不遠處,又有了落地的人影。
那是從極高的樓頂上,追隨著躍下的少年們。
兩步以外,猛然撞上地面,隨後溶解了獸形的老虎。
黑影呈現紛雜的爪形落下,乘載而下降的人影,驅使著染滲黑血與死亡的布。
因殺伐而疲憊的兩張臉孔上,凍結著彼此類似的愴然表情。
「好了,好啦!...沒事的啊!」與謝野輕聲地說,她站起來,走向他們,不顧裙襬上浸染的鮮血,只顧伸手撫了撫面前,早已傷重疲累、全身搖動的,少年們的頭頂。「沒事...不會死的,兩個都是...因為...」她喃喃地說,喉頭有梗住的感覺。「因為啊,『請君勿死』的異能...還有我在。」
***
太宰的表情正對天花板。
遠比任何人的想像都更年輕,橫濱港區黑幫的首領。
從醒來開始的那一秒,直到現在,都沒有動。
是那種發懶般漫視著天花板,僅僅由瞳孔映出天花板上的油漆與污漬、裂痕與斷面的臉孔。
是那樣地興趣缺缺、容忍著世俗的荒謬與無聊之事,不情不願地睜開眼睛,無聊地活到現在的臉孔。
從醒來,到現在。
都維持著那種和那樣的表情沒變。
也完完全全沒有轉頭去看。
就坐在醫務室一旁的椅子上,專心低頭在看擺在膝上的紙頁。
從名義與實質上,都負起履行主要看守他職責的那名男子。
看守著太宰的男子,正是織田。
——照這樣的情形說起來,應該是被武裝偵探社的成員們,從名義與實質上,暫時地看守在這裡沒錯。
但織田心裡卻只有一種感覺...
若非太宰本人願意留在這裡,這裡根本也留不了他。
雖然沒有持槍,但兩手交疊抵住砂色長版外套的上緣,大約維持手指隨時可以潛進去,然後攀上裡頭槍枝握柄的那個位置。
然而,構築在精神層面之上的警戒感...
似乎維持得,並不是非常牢固。
織田他正在看——偵探社今天中午,預定要點的那一家,附近最新開業的外賣餐館餐單——
稍微以重口味的菜色而聞名,據說擁有吃完能讓人連喝好幾杯水的異質調味。
菜式寫滿咖喱的那幾頁,針對標題註明辣度最強的那一塊,織田兩眼斟酌地注視著,心想各種搭配肉品而寫成的菜名上頭,五花八門的詞條到底差別何在...?
就在此時。
忽然滾在地板,長條狀的事物,是從年輕黑幫首領賴床似仰躺的床頭,攤展下來。
一路攤展到織田坐著的腳邊及眼前。
還不是只有一個。
好幾捲白色的繃帶滾著。
...看似隨興鋪展地到處亂滾,因而把地板切成不同的曲線形狀。
織田作之助抬頭。
他看著太宰治。
除此之外,沒作出什麼特別的舉動或反應。
因為,應該是沒有什麼威脅的...樣子。
看起來,就像是在玩的那種樣子嗎?
...奇怪的男人。
不再懶懶地把臉孔晾在枕頭上,而已經坐起身來的男子——不過是個眼睛睫毛的影子很纖長、眼神仍帶了點稚氣的——二十歲左右的青年而已。
大概是從床旁矮櫃的抽屜裡面,翻找出所有的繃帶來,拿在無所事事的手指裡頭,繞轉。
先是臉帶無趣地把玩著,然後放手,使它們不停滾過身體靠著的枕頭邊緣,往床旁落下以雪白為基底色調的長帶。
他身上所穿著的——
在目前,是與原本身份極度不相符的衣服。
而原本穿著的,無論是歐洲進口、昂貴的頂級西裝,合身剪裁訂製的外套,或鞣成高級黑色皮革所製的靴子等等...
無一不在之前墜樓的那場災厄之中,被撕毀、被折損,或被洗之不去的血料所粘染——像代替原本應會成為類似處境的身體本身——報廢成為一塌糊塗、不可能再穿的那種樣子。
「那個,對於你莫名奇妙、忽然從黑幫大樓樓頂自殺的這種事情,你到底是對芥川...還有另外的那個孩子...你到底說了什麼?」織田問道。
他就這麼直接地問。
這就是兩人各自清醒過來,身處在這個房裡,第一席開口交談的對話。
省略無數別人可能會有的開場白,套話、周旋、試探,禮貌或模糊的字眼等等。
而除了這個問題以外,織田也不覺得自己還想要問什麼。
「...說了什麼嗎?」針對這個問題,太宰沒有回答,而是當著織田的眼前,微笑。
並非臨時起意的墜樓,在死前所說明的內容,對於芥川與中島敦那樣的少年們...
「吶,近在咫尺的答案──」太宰說。「你們,就沒有直接去問過他們嗎?」
沒有迴避織田直往他注視過來的視線,太宰只稍微往旁歪頭。
織田等著他再回話。
然而,擺出狀似事不關己一般的眼神,太宰就偏偏不開口,只搓起手裡的繃帶而微笑。
「問過了。」最後是織田說。「沒有辦法。他們兩個,誰也不肯...哪個都不肯對我們說。」
太宰仍沒回話。
他好像是在眨眼。
...但連眼神也沒有碰觸的情況下,織田很難去辨別,就坐在他眼前的這個人,當著任何人所展露出來的任何表情,是不是...都真的存在。
「就算你再問,我也是不可能...會說的呢。」太宰回道。
那嗓音響得孤寂,因此而形成的話語,連音質都顯得很輕柔。
「我想也是。」織田答道。「但我覺得你可能也清楚,在我待的偵探社裡頭,是有個非常厲害的傢伙...」
「...依據他的推理,這世界擁有複數成形的未來。」
「交互演變,而可能造成毀滅性質的影響。」
「為了留存下來,不消抹這世界的穩定。」
「而必須具有...類似『制約』的條件?」
「....那條件必須成立...」
「...為了使那樣的條件能成立,值得你選擇從當天的樓頂,墜落下來。」織田說。「為了達成那樣的條件,所以你選擇去求死。」
「我想,大概是這樣的意思吧。」織田說著。
很接近事實的講法。
在所有武裝偵探社的社員裡,的確有一個人,有能力,去進行著這樣的推理。
「...嗯,說實話,」隔了一陣子以後,織田又說。「在我認為,應該是沒有任何事情,值得人選擇去求死的。」
太宰順他並無起伏的語調而回頭。
「所以我怎樣都覺得不可以...就算是為了這一種,奇怪的,『保存世界』的這種理由。」
「雖然,這只是我一個人的想法。」
「不過,就算是照著那傢伙的推理,無論你現在死了或沒死,你那所謂『制約』的世界存留條件,都脆弱得...」
「隨時都有可能被打破。」
「聽那傢伙說,你要是能活著,還比較有可能,找到其他辦法,來扭轉這世界必定會遭遇的毀滅。」
「但你可能是覺得...這樣未免也...」
「太過辛苦了一點吧。」織田說。
太宰沒有反駁。
他不置可否。
他表情甚至沒變。
織田吸了口氣。
「所以這樣,你還是打算要求死嗎?」織田問道。
太宰輕輕地抬頭。
「啊——你今天話說得真多,蠻反常的嘛...織田作。」太宰說。「很久沒聽你講這麼多話了呢...織田作。」
織田作。
「你又是...用這樣叫我?」
織田頓了一下,並沒有制止太宰,但表情為難地看他。
太宰無言地點點頭,他選擇把視線移遠。
「對,織田作。」太宰說。「你還是不喜歡嗎?」
那聲音的韻律很特別,像有著反常或熟識的情感。
覺得不喜歡嗎?
...也不算是。
「是還好。」織田說,他搖搖頭。「是有點不太習慣––––有點奇怪吧。就只是這樣而已。」
而且...
還是弄不太懂,為什麼會有人堅持地想要這麼叫他?
太宰又沒回話,室內的聲線於是沉寂下來。
安靜過一下子以後,太宰才又再開口:「你知道我現在想什麼嗎,織田作?」
──怎麼可能會知道?
「我不知道。」
「我是在想啊––––究竟是為什麼,我還可以活著的,和你坐在這裡。」太宰說,他舉臂而轉著手腕,兩眼像注視著手腕下,布條纏裹之下的血液流動。「想來想去,想到的可能,就只有一種。」
「那就是你吧,織田作──」
「啊啊,果然,還是不能太小看你的啊,認真起來的織田作...」
迎著他看過來的視線,織田感覺到自己,已經開始對那逐漸頻繁起來的稱謂,感到有點習慣。
「...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的?」太宰問道。「是從什麼時候開始,你開始覺得事情好像很奇怪?」
「一直以來,都是的吧——大概是。」織田答道。「但是,自從我上次出差三天,潛進你港區黑幫本部的那個大樓,去尋找那個傢伙...芥川他妹妹的線索,又在酒吧與你碰面了以後,有些事情,我就更確定了。」織田抬手壓壓脖子,他慢慢地說。
一直以來。
發生在他的周圍,與港區黑幫有關的所有麻煩,所有曾親身涉入的險境。
都覺得古怪。
就算是有特異武裝集團的實力為後盾,或有著『天衣無縫』異能的加持...
有些事情,也總是結束得...
過於順利了一點。
若說起武裝偵探社的社長──福澤諭吉,他所擁有的異能──『不造人上人』,是可以讓他的下屬,也就是武裝偵探社的成員們,在一定程度上,調整或控制自己原有的能力。
於織田而言,這代表他可以隨時地,憑著他自己的意志,試著去施展,原本被動形式的異能──『天衣無縫』。
織田這麼做了。
不為什麼,他就是很想再試試看。
反正...
從實質的層面上來看,能成功施展出來的機率,是真的、真的很低。
幾乎與他預期又會失敗的心理狀態,完全相反,轉身而立即躍顯出來的人影,來自於完全模糊的未來。
確實...必然有可能,會發生的。
在未來,從完全無法確認的時間。
從他的眼前出現,佈滿整個視野,流淌出強烈而鮮明,變換而挪動的影像。
織田猛地站起,他瞳孔收縮。
像被視野裡彈出來的什麼,直接地衝擊腦門。
是見到了—?
照理來說,是會在這個房間。
總有一天,會發生的情況。
...但是有可能嗎?
有可能會有...?
像是那種...
難以置信的影像。
受那猛然站起姿態而牽引,椅子朝後頭的方位倒去,應聲撞擊到地面的椅背和椅腳,發出了不小的木質碰撞聲響,引來原本關緊的偵探社醫務室門板,瞬間被推開了一點,從門縫顯露少年仰視而深沉的瞳孔,眼側一緣漆黑的懸影,從瞇起的眼皮裡頭流轉著,警醒而釘視的輪廓。
織田側身,對著門口敞露的縫隙點點頭,並且舉起一手,代表這裡的他們沒事。
門這才又緩緩地──如同一開始那樣的──又闔上了。
門板關闔的前後,太宰瞟向織田的臉孔。
──是一張難得動容了的臉。
映入太宰眼中,織田遲遲沒有轉回原本方向的頭臉,是他皺著眉毛的表情,在此前已湧起異於平常,幾近氾濫的血色。
只想了大約一秒,太宰便瞪大了眼睛。
現場無人有動作,彷彿連呼吸都暫停。
最後的那個時候,織田揉起了自己的眼皮。
太宰在床上支起臉,衝他抬起一邊的嘴角。
兩人的臉孔接近赤紅色。
「吶...所以,如何呢?」太宰問著。「我表現得還好嗎?織田作?」
織田搖頭。
他讓腦袋冷卻了幾秒。
「啊?」目睹他搖頭的反應,太宰誇張地嘆息。「我表現得不夠好啊?」
「不是...我不是那個意思。」織田困擾地說。
「真的?那你很滿意囉?」
「呃...?」
說什麼滿意不滿意的...
「你這傢伙,你真的很奇怪。」織田說。
對於將來的可能或不可能,還未發生,或永遠不可能成真的預示—織田覺得...都算了吧。
...因為,再想也沒有用。
織田凝視眼前。
他看著因為剛才小小的、不尋常發生的插曲,而稍稍露出滿面笑容——形成單純如孩子似的臉孔——眼中呈現開朗色調的青年。
「能再次聽你開口,這感覺真的很好。但是,織田作...」太宰說,他彈彈嘴巴,撤去身前的被子。「是時候,必須與你再道別了。」
「為什麼?」
「因為我不能活著,因為我準備要死了。」太宰說。「都已經預備是這樣,你還想讓我用什麼的方法,才可以在這裡活下去?」
有一刻,這男人似乎沒有微笑。
織田低頭,他看了地板橫躺的繃帶一眼。
「可是你明明就可以。」織田指出。「因為你明明也知道——就在剛才,我看見的——你明明就知道了不是?...『你其實還有活著』的證明。」
「但這是你所期望的嗎,織田作?」太宰說。「在我所存活的未來裡,你期望我拿走,原本我期望能留給你的一切?」
「會嗎?」織田問著。「那你就拿走吧。那會有什麼問題?」
太宰愣住。
他露著有點意外的表情。
「總之,你可以活著,因為你已經死了。」織田說。「既然是已經死過,又再次復活的人生,應該是沒有過去的東西,可以再束縛你了才對...」
「無論是以哪一種期望的方式,你都還可以改變生存的方法...又沒有誰規定你不可以...」織田說,他抬起頭。「如果你覺得可以,而且也願意的話,我是比較希望能看你活下去。」
這並非反駁或回答,也不是語彙重新組合的排列遊戲。
而只是陳述的言語。
太宰吸了口氣,又刻意地嘆了口氣,他搖搖頭。
帶著微笑的神情,太宰閉上了眼睛。
大約靜止在織田投來的視線中,太宰無聲地說了一會兒的話。
他說著一直想要說出口的言語。
明明沒有聲音,說出口的字句...僅僅就只有嘴型,那嘴裡構成的言語,卻好像震動著空氣,傳上了織田並沒想要刻意去聽的耳膜...或是哪裡?
也不明白,到底是說了什麼。
大概是什麼...
與未來有關的東西吧?
但也已經到了結束。
逕自地拿起,披上掛在床旁的棕色長版外套,蓋過滿身尋常的裝束以後,太宰治下了床,並且走向門口。
織田並沒有阻止他。
兩個人都知道——
這裡,並不是這個人,此時可以安全地留著,完全擺脫掉過往陰影糾纏的地方。
還需要一點時間吧...大概是。
至少,目前如此。
織田用眼神追隨著太宰,到了門口。
那眼神使太宰停下。
「放心吧,」太宰說,他微笑。「現在的我啊,已經不會再那麼積極地死了。啊啊,頂多...會維持在算是調劑的那種程度吧?...」
不知該作何反應,所以織田只點點頭,又看了門口的太宰一眼。
在門口待了一會,太宰開了門,他走了出去。
一路上,並沒有被人阻攔。
織田遠遠地聽著他離開。
...明明已經戒掉,目前在他的身上也沒有,織田卻忽然興起了,想要點起一根菸來,然後把它完整抽完的想法。
太宰走了。
變得空盪很多的醫務室,織田回頭,彎身把倒地的椅子給扶起,也撿起亂滾一地的各種繃帶,長條白色棉料的薄布紗層,在他手裡摺疊及捲曲到了一半...
手上,收拾的動作停了停,織田臉上露了有些思索的表情。
在這個房間以外——以至於整個武裝偵探社社員的人生以外——在廚房裡喝著咖啡,寫寫小說,是織田一直以來維持不輟的習慣。
但想寫的,就只有一本。
那一本目前已完成。
前不久,還僥倖地得了新人賞。
對於明明已經完成的小說,織田卻忽然有還想再更新的靈感。
是不是...有了...
至少想再加入一個角色的想法?
不知道,還會不會常見到。
但至少...
織田心想。
偶爾的話,去一下那個酒吧。
應該還是可以,能再次見到的吧?
***
時間流逝著,靜靜地流逝。
黎明之前的橫濱街頭,是聖誕節的前夕。
五色燈影泛漫的繁華街頭,人群川流,沿街林立的商店依然忙碌。
夜晚的氣息很冷。
織田挑著要送給孩子們的禮物。
禮物,真是非常地難選...
而一旁還有負責打擾的傢伙存在。
一邊叫喊著『我呢?』、『有禮物嗎?』,一邊笑吟吟欣賞路旁垂掛的綵飾,靈活眨著雙眼而邁步,兩手都縮進外套裡頭禦寒的青年,在兩年多前,還是橫濱港區黑幫歷來最為年輕的首領,被許多人們服從與畏懼的對象。
據說已經死了。
而有人宣稱他仍活著。
有關於他的下落,是橫濱港區最大的謎題。
然而,總之...
一直是在從無數敵人覬覦的視線裡,分擔起保護著『書』的珍貴使命。
這個...很辛苦的。
織田明白。
畢竟兩個人住在一起。
雖然下落成謎,但太宰還算常常走在他步行的旁邊。
看似整個人的形體都散發出,與兩年前完全不能相仿的氣質。
目前,仍未決定好自身歸屬之處的樣子...
織田早放棄讓他一起加入武裝偵探社的打算。
「合格不了的吧。」太宰總是回答,他總是笑著。「不可能的...」
他指的是,入社測試的條件。
──因為還有想守護著的東西,而不能不成為黑色那一邊的人。
「禮物...沒有你的,太宰。」織田說。「偵探社工資很少的,根本沒辦法連你的也一起買。這你不是知道的嗎,太宰?」
「嗚。」
「...想要就自己買啊?你沒錢嗎?」
「但你不是還有秘密的收入來源嗎,織田作?...像是昨天晚上...」太宰說。「贏了一大把的那個?」
「你還真是什麼都知道。」織田說。「但是,買禮物的話,用賭博賺來的錢來買...這樣是不行的吧?」
「沒關係哦,我不會介意的哦。」
「但我是介意的啊。」織田直直地說。反正他們已經住在一起,又不是不會常見到面。「這種事情,完全是不急的吧?...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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