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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本篇為論壇式ERPG遊戲--[勇者之光]專屬文,
  詳情請見http://savan.net/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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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結果,一直等到太陽都快下山的時候,預期會見到的身影還是沒出現。

  大批城市衛隊匆匆地趕來、趕鴨子一樣匆匆地把人給帶走,一場鬧劇總算控制在無人傷亡的情況下結束。但旅店內的傢俱與壁燈、鍋碗瓢盆之類的器物無一倖免於難的樣子,原本端整的大廳一片亂七八糟,桌翻椅倒,有如遭受巨大蝗蟲啃咬之後的外觀。

  店老闆、侍女與廚師們早就消失不見了。

  以腳尖撥開身旁的破盤碎碗、混在一起而顯得噁心的食物渣滓。零星散落的玻璃與木料則是幾乎佈滿整間店,都不知該踢到哪里去了。萊依歎了口氣,移開腳,輕輕地挑起了眉頭。「還是沒來耶。現在應該怎麼辦?」

  「我也不曉得。」斯德自言自語般說著。「明天就是任務截止的最後期限了。那小子不會失手被抓到,然後出意外了吧?」

  互相交換擔心的眼神後,稍一商量,便轉往吧台的方向。

  「喂、老闆!」

  狂風暴雨席捲過後的旅店裏,好一段時間沒動靜。

  但之後,堅固而牢靠的橡木吧台底下,慢慢浮起一顆半禿的腦袋,正用那種戰戰兢兢的眼神瞥向他們倆,胖得很可愛的臉上還帶有明顯的畏懼感。

  「嘿、老先生……」嗓音稍顯緩和下來,萊依輕輕地呼喚。「你沒受傷吧?」

  面容哀傷的老闆斜過眼,一臉就是『拜託!別再惹事了!難道你還嫌我不夠倒楣嗎?』那樣忐忑不安的表情。

  「那個,兩位還有什麼事?」

  「……是這樣的,我們兩個想在附近停留一晚。你還收不收住店的客人?」



  *  *  *



  趨身隱匿在黑暗中的街角,暫時也只好失約的武鬥家正屏氣凝神、仔細捕捉那三人的對話與行動。

  保險起見,他所選的匿身之處固然十分隱密安全,但離他們所在的地方卻是有點遠。就算發揮十倍于常人的感官知覺去探察,映入眼中的人影依然很黯淡,只能顯出模糊難辨的形狀。

  微弱的嗓音融入空氣裏,飄邈如風中飛散的細網。

  片刻後,那三人之中的老者一轉身,邁步走向陰暗的巷尾。海風吹開他單薄的輕裝外套,顯露出底下灰色的鏈甲與腰帶側面佩掛的單手劍。

  劍上有鷹的紋章。



  *  *  *



  斯德將臉從臉盆的上方抬起來,感覺細小的水滴滑在臉頰上。

  「──那是什麼東西?」

  「雪葉草。據說對龍族有安眠的效果,至於人類的話我就不知道了。」

  「真的啊?那多謝了。」

  轉身接下那藥草與萊依的好意,並且道了謝。但其實兩人的心裏都明白,龍族與人類的體質構造根本就是不一樣,大概派不上什麼用場。

  繼續低下頭去洗著臉,一面聽她清澄如水晶的話聲。

  「我真是搞不懂你。」

  窗臺前,萊依將臉頰托在自己柔軟的手掌上,同時攤開了另一隻手,輕聲向風之精靈羅蘭低語著。霎時,指間的空氣緩慢地旋轉,漸層般擴展成風聲的流動。

  原本處於背風地帶的房間裏,夏夜的悶熱逐漸舒緩了。

  「如果每天晚上都會因此而困擾,何不把夢境的內容說出來?」

  「……說出來會比較好一點嗎?」

  「這我不知道,但總比不由分說悶在心裏好。」

  「可是我覺得沒辦法。」

  「什麼叫做沒辦法?雖然我與光之精靈西利亞斯並不熟、無法行使祂穩定性情、平撫心靈創傷的治療魔法。但是……」萊依的語氣一頓,似乎是微微歎了口氣。「透過語言的分享,讓人不孤單。個體之間的交流對你們人類尤其很重要。就算我是個妖精、居住在遠離人類世界的蒂密娜司,這點道理我還是知道的。」

  「……。」

  「說吧!這也是一種學習。不要因為難為情、難以啟口就乾脆放棄了。我會仔細聽你說。」
  斯德抬起黑色的眼睛看向她,眼神流露出溫暖,一時感動得不知如何是好。「謝謝妳。不是我不願意開口說給妳聽,而是我真的沒有辦法說出來。」

  他緩緩地說著,一面把毛巾擰幹之後掛到椅背上。「因為我覺得好像有……一種力量阻止我開口、甚至不容許我去回想它。無法清楚回憶夢中細節的結果,於是只剩下恐懼的感覺而已。這個……我不知道具體而言,到底應該怎樣形容那感覺,但就是這樣了。」斯德低下頭去,似乎是感到有些難過的樣子。「對不起。」

  萊依沒有回話,而是將青玉色的雙眼眨了眨。

  「相當奇怪的說法。我並不是聽得很理解……」

  「嗯,我知道。」斯德露出一點意興闌珊的表情,而後搖了搖頭。「究竟是怎麼回事?我自己也不是很懂就對了。不過,也許今天晚上不會再作夢了喔,因為有妳帶來的那個……那個、呃,雪花菜?……搞不好很有效果呢。」一面保持輕鬆態度這麼說,一面將手中那巴掌大小、異香撲鼻的水生植物甩了甩。

  ──是雪葉草啦!

  心裏這麼泛著嘀咕聲,妖精女子沒輒似地轉開臉。

  此時此刻,窗外透入的月光很輕盈,照亮她纖細優雅的眉睫與側影。好像被銀與藍的線條鑲嵌著、織入寶石的織錦畫般散發出柔和的神采。

  決心入睡的那一刻,斯德帶著那樣的景象闔上眼。

  如果說,只要將美好的事物看在眼裏、記在心裏,就能喚醒人類心中其他美好回憶的話。

  ……那麼,希望別再出現了。



  *  *  *



  出乎意料,睡得很平穩。

  他稍稍舉起了右手,看向那倖存下來的五根手指頭。指尖、掌心、手腕、關節、皮膚之下隱隱浮露的血液與血管。身旁有暈紅的火光閃耀著,使他整只右手的輪廓並非顯現得很清楚,而是呈現幽靈狀、毫無重量的半透明之感。

  一點點的失落。

  因為左手已經不見了。

  他打量著四周,只看見一整片陷入沉寂的夜晚。但是飄移的目光轉到另一側,即刻發現那個微蹲在火邊的人影。

  矮小的身形、女孩子。身穿紅色的娃娃裝。淺水綠的雙眸正在凝視他的臉。

  是謝茵啊。──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仍然在作夢,周圍是兩個人初次相遇的場景。不想起還好、一旦想起了以後,熟悉的懷念開始以無可逃脫的羽翼環繞他,一如憂傷的曲調般靜靜地響起。

  安穩的夢境。

  淺色、溫暖的火光依然閃爍在視野,風吹樹動的聲響也變得清晰起來。既深且遠的夜色中,水霧輕輕擾蕩著,來自琥珀潭那幽暗的水面。

  「這個地方是哪里?……妳是誰?」

  並非他此刻的聲音、而是夢中之人的低語。耳裏聽著過去的對白悠悠然地迴響在周圍,屬於夢境之外的那人選擇悄立不動、等待這場永不忘懷的會面開場、拓展、結束,最後沉入夜色的寂靜裏、沉入那個最深而珍貴的角落,在他的心裏。

  然而,並不是這樣。

  「我名叫謝茵,是游走於世界各地的死亡巡遊者。──或者你想用死靈巫師、亡靈祭祀、操屍者這類詞句稱呼我,那也無所謂。至於這裏嗎?正如你所記得的,這裏是歐嵐特的山巔。」

  小女孩闔上手裏的書,黑皮燙金的封面閃過火光映影,像是什麼兒童讀物的精裝本?……她微微地笑了。「在你跌下懸崖的時候,是我救了你。那時,你正遭到巨獸襲擊,僅存的手臂也斷了。還能夠回想起來嗎?應該是可以。因為你現在、都已經來到這個地方了嘛!」

  夢中之人的形體,消失了。

  被移轉到火堆邊緣、正面迎接她視線的那個人,變成現實中的自己。

  「我不懂──」

  他想問。但那女孩瞬間豎起一隻手,阻止了他的話聲。

  「什麼都別問、但要仔細聽我說。」雖是柔軟的童音,卻有沈著的語氣。「我必須說得很保留,免得造成反效果。現在你聽好了──」

  「救了你的那晚,我也取走你的記憶。因為你說你過去的人生太辛苦,只要有著它存在,你就無法繼續活下去。哪怕是能看、能呼吸、可以露出微笑而且會走路,也只是一具能動作的屍首爬出墳墓來,就這樣而已。」

  「原本我不想這麼做,但你很堅持。」

  「所以我把那些記憶取出來,封存在自己的腦海裏──以防你又去尋找另一隻巨獸殘害你自己。但是呢,這樣的法術並非絕對的。只要你的意志夠堅強,隨時可以把它取回去。真正的關鍵在於你。」

  謝茵的眼神飄開了。

  「你眼前的這個地方,就是法術效果造成的最後底線了。如果這是你的本意,你現在就可以盡情闖過去。但如果不是的話……」

  「那就趕快回頭吧!斯德(Seed)。」



  *  *  *



  慣於淺眠的緣故,因此被細小的聲音驚醒過來。

  輕輕掀開過熱的被子,萊依撇過眼角,看向房間的另一頭。

  顯然也從睡夢中驚醒的斯德,半從涼席堆成的地鋪上坐起,茫然瞪著懸浮而過的灰塵與暗影。因為熱,所以上身打赤膊。此時的頭髮亂糟糟,一臉的睡相。

  伸長手臂,萊依取來桌上的火石與燭臺。稍微歎了口氣之後,打上火。

  「怎麼樣,你還好吧?」

  「沒事。……不是惡夢。」

  斯德喃喃地說著。語調雖然帶點不自然,但不是驚恐的那種。

  到底是出於嘴硬、或者確實是如此?萊依輕輕地打量他的臉,推斷出應該是後者。「你要出去嗎?」

  正把外衣從頭上套下去,斯德側過身體的同時,微弱地點了一下頭。

  「嗯,我想出去走走。妳再睡一下吧?抱歉被我吵醒了。」

  「無所謂。……加件斗篷,省得著涼,接著!」

  淺草色的布料乘風而揚起,分毫不差地落在斯德的伸出右手上。「我知道了,謝啦!」他笑了笑,轉身打開房門,出去了。

  片刻之後,燭光閃爍的房間裏。

  萊依以手梳過滑順的長髮,稍微露出一點沉思的表情。

  不曉得為什麼,臨出門前、在斯德臉上浮現的某種神情讓她很眼熟……甚至,興起一點煩躁的感覺。

  起身,走向廚櫃那裏倒了一點水。水杯緩慢傾斜,液體冰涼的感覺觸及嘴唇與牙齒。在這樣突如其來時刻裏,她的動作驟然停下來,總算想起了那件事。

  大陸曆714年,在一片湛藍水光的倒映中,看見她自己的臉。

  那是她剛剛失去艾舒亞的日子、消失於生命的年月。縱使有萬般悲痛如尖銳的毒牙咬噬在心口,淚水卻已經流幹了。

  那張臉、那表情。勉強撐出的笑容雖然很真實,僅存的理智卻已被扯成細細的線,震顫、繃緊,隨都有斷掉的可能吧!很危險。

  ……想到了這裏,她一口喝乾杯中之水,抓起枕邊的細劍與罩袍。

  決定跟上去。



  *  *  *



  快速地走著,肩膀垂下不合身的女用斗篷(反正三更半夜的沒人看)。

  斯德以相當大的步伐轉過了街角。大街的兩旁,一間間販賣高級品的店家尚未營業,深鎖的店門顯得很冷清,看不出白天時的熱鬧。

  依然是習慣性地走向了港口,想要吹吹海風,聆聽一下潮起潮落、濤聲不絕的樂曲,藉此令繁亂的心情沉澱。

  遠遠傳來喧囂的聲音,還能瞥見海港地帶的燈火。就算是整個城市都陷入沉睡的深夜裏,就只有那裏,依然維持永無休止的不夜城。

  走著走著,拐進一條小巷子。腳下出現不平整的鋪石,耳邊環繞夢中的語句。



  這樣的法術並非絕對的。

  只要你的意志夠堅強,隨時可以把它取回去。

  真正的關鍵在於你。

  但如果不是的話……

  趕快回頭吧!



  曲折的窄巷走到中段後,斯德停下腳步,仰頭呼出一口氣,表情有些為難。

  回頭嗎?

  繼續走?

  東方人細瘦的臉孔垂下來,安靜地苦笑了一下。怎麼會這樣呢?謝茵那個小丫頭,親自留下這樣的大伏筆。偏偏卻是在她出門遠遊的時候……

  路面上,長年磨損的地磚很厚實,被兩隻靴子交替踩過而發出沉悶的喀答聲。

  順手拉緊斗篷的扣子,妖精織就的輕暖布料掩蓋他失去的左手。過了一會,他再度停下來,感受到輕微觸及耳膜的碎步聲。

  直到這時候,才發覺一前一後包抄而來的身影。一人由前方出現,堵住巷子口。另一人則從背後顯現出暗影,尾隨在他的身後。兩者的動作輕巧、訓練有素,絲毫不拖泥帶水,並不像白夜港城隨處可見的扒手或惡棍。

  「是誰?」斯德沉聲地問著。身體慢慢往後退,靠往巷內的矮牆。除此之外,並沒展現任何大動作,因為他不敢輕舉妄動。

  額頭上,開始冒出細小的汗水。像這樣信步漫遊在港邊的深沉夜晚……

  他連劍也沒帶。



  *  *  *



  將細劍「黎明之光」典雅的劍鞘握在手心裏,萊依正在下樓。

  眼前,依然是杯盤狼藉的旅店大廳,白天的鬧劇似乎沒有完全收拾好。靴底小心翼翼地踩在各種殘骸上,一面露出嫌棄的表情。妖精的體質雖屬輕盈,但當她輕細的腳步踩過時,不免也製造出些許的二度破壞、細木折斷的劈啪聲。

  旅店的正門已經壞掉了,於是轉身走向廚房的通道。但是……竟然有一整桶廚餘的味道飄散在那裏。萊依皺緊了眉毛。

  啊啊,最好是不要被絆倒。若是讓那種噁心巴拉的東西沾到她的臉,她絕對會恨沙凡安的人類恨上一輩子。

  「這麼晚了,還想出門嗎?」平板而陌生的語調,忽然在背後響起。「晚上的白夜港,可不是什麼平靜的地方喔?不過,現在妳哪都別想去了,妖精小姐。」

  還沒來得及回頭,一個刺痛就紮進她背脊。

  悚然繃緊身體,已經來不及。鋒利的刀尖刺破數層衣物,淺而穩定地紮在她的背部。只要持刀之人一使力,難保不會這麼刺穿心臟,一刀斃命。

  「我不會為難妳,也不會對妳怎麼樣。時間到了以後,我會自己走。」那聲音頓了頓、深思熟慮的語氣,然後又開口。

  「若想活命的話,就乖乖地別動。聽明白了嗎?」



  *  *  *



  完全被逼到了牆角,再沒有閃避的空間。

  首先映入眼裏的,是一名紅發綠眼的女子。指骨之間,亮晶晶的棘刺拳套半舉在身前,充分發揮殺人武器的威力。斯德緩緩地吸氣,看著某刺長長的尖端伸展到眼前、凜冽的鋒芒畢現,幾乎是直接抵在他脆弱的喉頭上。

  「妳到底是誰?」

  「……。」

  「被人當作街角的廢渣處理掉之前,至少也想知道被殺的理由、與下手之人的名字。不算是過分的請求吧?」

  「……你還真見外,『獵蛇』的孩子。」那女子悄聲說著,微微弱弱的笑語,真的很陌生。「三年前的那日子,你可從來沒有對我這麼冷淡過。移情別戀了嗎?」

  「真的啊。我跟妳有過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嗎?」

  「當然,你的手臂就是被我截斷的、不是嗎?看你用溫和的表情看著我,這還是有史以來頭一遭。改變挺大的嘛!咱們倡狂的雙劍死神跑到哪里去了呢?」

  斯德驟然抬頭,朝她緊盯不放。

  「別胡鬧了,亞莎。」相對於氣焰囂張的女子,遠遠傳來衰老聲音更有種致人於死地的寒冷。「已經夠了,妳退下。」

  沒有什麼異議,女子順從地退開。

  斯德咬住嘴唇,稍喘一口氣。很想按住其中一側流血的肩膀,但手舉不起來,顯然是被她傷到肩胛內側的肌肉。

  發冷汗的背脊貼靠在牆上,感覺到自己的顫抖。

  與那女子輕浮的話聲不同,另外那個蒼老的嗓音他很熟。

  縱使忘卻一切也忘不掉的那聲音、夢境之中反復出現又消去的那張臉。

  終究是出現了。擺脫法術的糾纏與歲月的遲滯,兩張相似的臉孔彼此輝映孤獨感,如此清晰地浮現夜色裏。

  終究是面對面的時刻。

  徐緩走來、衰老而年邁的軀體。

  「真是好久不見呢。」上了年紀的身形有些遲緩感,但步伐十分有力。站定後,與斯德陷入沉思的雙眼稍隔一點距離。

  「我聽說你死了。……死掉很久了。」

  嗓音低淺而帶有嘶啞聲,被夜晚特有的涼意輕吹過。

  斯德緩慢地點了一下頭,但是沒說什麼。

  「這年頭,聽什麼就信什麼的人,充其量也只是個傻瓜而已。你說是吧?」有點無視於他的沈默,老人自顧自地露齒微笑著,笑聲有些許殘忍。「亞莎說得沒錯,你已經變得很不一樣了。我不願這麼想,但又不得不承認,眼前這個遲鈍又愚蠢的傢伙,確實就是你現在的樣子沒錯。」

  天頂之上,漆黑的夜色裏,不可見的雲影變換著。處於弱勢的月光乍現乍隱,明暗閃爍的光源毫無規律性。

  透亮而泛灰的光影掩蓋下,一切明亮的色彩都被消抹了,像是黑曜石。

  老人稍微抬起臉,被光線照亮的半白髮色微揚起,舒展於相對暗沉的冷風。

  「真不敢相信你就在這裏。就在這種利益至上的骯髒城市裏,把你潰爛又發臭的生命慢慢消耗掉,直到它終於腐敗殆盡了為止。」

  老人咯咯地笑了。笑聲與那些脫口而出的詞句同樣銳利刺耳,偶爾帶有窒息般的呼吸聲。

  「所以,這次你又把自己的忠誠賣給了誰?人類本性的貪婪、喪家之犬的虛偽?冒險者公會那些頂頂有名的廢渣玩意兒?……什麼工作都能接,什麼委託都能做,只為了亮閃閃的魔法水晶來賣命?無恥。我看你倒是趁早摔死比較好。」

  斯德笑了。

  渴望逃跑的感覺被壓抑,隱隱彌漫在精神與意識的最角落。稍微甩了一下頭之後,他開口回話。
  「我想你是誤會了。別把冒險者公會形容得那麼難聽。即使委託的事項雜七雜八、無聊了點,也好過那些不正經的工作。」

  「不正經的……啐,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?」

  「當然知道了,我還沒激動到語無倫次的地步呢。」斯德咧開了嘴,深深地吸了口氣。「如果你真有興趣的話,我還想要告訴你:無論是人類本性的貪婪也好,喪家之犬的虛偽也罷,『冒險者公會那些頂頂有名的廢渣玩意兒』我倒是喜歡得很。這麼多個年頭以來,我第一次活得像是我自己。現在,我活得很快樂。」

  沉穩的聲線遊移不止,挾帶雪片般墜落的冷意。

  斯德稍稍垂下眼,略顯不自在地轉著頭,好像暫時無法適應自己發出來的聲音。「至於我的『忠誠』嗎?既然已經到現在,你總該知道了吧!那東西,向來屬於我所有,任誰也無權干涉。」

  在他眼前,老者寬闊的額頭縮起。

  某種冷笑般的表情蔓延著,聚攏於眉間的紋路深深地陷落。

  有如暗族陰影般的瞳孔顏色、那樣的眼神與光芒,很像是逐漸焚燒而達到閃點的怒火吧!如此神色,重複印染於記憶中,不知嚇壞過多少敢於對抗他陰暗力量的敵人與對手──尤其是當他們可憐的動脈與頸骨露出破綻來,而遭到巨劍砍碎的那一刻。

  「……哼。」

  幽暗的火焰尚未吞噬一切,老者閉上了雙眼。

  「我很想說,你變得天真了。然而實際上,你只是更加愚蠢了而已。」

  再度睜開眼睛時,年老之人深灰色的眸光亮起。雖被他冷酷的氣質稍稍抑制住,但那火焰般的眼神依然在,只是隱沒在黑色瞳仁濃厚的嘲諷意味裏。

  肅殺與凶光所混合的氣息翻滾著。平穩、淡漠且硬冷。

  「相較於過去的日子,你想知道你現在溝鼠似的人生,究竟是值了幾分斤兩嗎?」灰燼般的眼神掃過後,更帶有饒富興味的口吻。「那麼──就來玩玩吧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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