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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本篇為論壇式ERPG遊戲--[勇者之光]專屬文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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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直到腕骨發出碎裂的聲音,那名手持短刀的人類男子微微愣住,還未明白發生了什麼事。

  難以看清的動作滑掠至身前,出手的軌跡加上縝密的腳步,無聲與輕巧。

  「什……?」

  回身之時,剛好夠他吐出一字的音節。靈巧的影子欺入視野內,隔空揮向持刀者伸出的右腕。

  啪刷……鏘當!

  空氣受到推擠的短促爆裂音,短刀落地時的銳響。一切變化驟然完成於短暫時間裏,還不及一個吸氣的長度。

  不具重量的雙手。

  所謂力道、破壞與衝擊所帶來的損害程度等等,取決於『氣』的密度。

  「噫?──哇啊!!」地底伏流般的氣勁爆發出來,粉碎了手腕之後轉跳至肋骨。兩三聲嘹喨的慘叫沖出喉嚨時,耳中只聽見骨折的聲音成串地迴響。

  到最後,可以感覺龐大力道的壓迫感,暫時潛藏在那輕貼而來的手掌覆蓋下。……覆蓋在頭蓋骨的上方。

  捂著疼痛的肢體搖晃著,人類男子的臉孔扭曲起來,額頭佈滿緊張的汗水。

  但是,並沒有露出驚惶失措的表情,或做些無意義的小動作,整體神態尚屬冷靜自持的那種。或許不是個小角色嗎?

  雖然,武技上的表現有點差強人意……

  「終於是來了啊?」稍微撥開淩亂的瀏海,夏日森林般的發絲垂下明亮色彩,萊依深海藍的眼眸眨了眨,微帶有一絲嗔怪。「到底是解任務解到什麼留連忘返的地方去了,真是的!要是再沒等到你出現,我一定會……」

  「啊,抱歉。」轉頭面對充滿挖苦的口吻,天嵐微弱地搔了搔下巴,似乎有些不好意思。「原本是可以更早趕到的。沒想到,竟然會把這人跟丟一陣子。」

  眼角掠過橫躺在腳邊、尾端沾血的劍刃後,萊依將平穩的目光投向陌生人。像這樣詭異的場面、這威脅──

  到底是為了什麼呢?

  相互交換認可的眼神後,萊依調整了語氣。

  「顯然我從未見過你,你也沒有傷害我的意思。」她輕聲地說著,久久凝視那人皺起的眉頭。「……為了省卻大家麻煩,我想你還是自己解釋一下比較好?」

  稍微等了片刻。

  只換來他雙唇扭曲的沈默,附上一整張陰慘、凹陷、發青、惡狠狠的臉孔。

  縱使被可怕的力量壓在腦袋上,隨時都有暴力粉碎的危險,然而那精鐵鍛造般的灰色眼眸瞪向天花板,絲毫沒有退縮或恐懼的意味存在。

  值得讚賞膽量與氣魄。

  但是,出現在對手的身上就有點煩人了。

  「嗯。……這位朋友?」天嵐深黑色的眼珠低下去,露出異常嚴肅的表情。「我不喜歡暴力,更不想采行什麼逼問的手段。可是我畢竟也是個耐性有限的普通人,與旁邊那位極度愛好和平的妖精小姐不一樣。若是你堅持不理會我們丟給你的問題,那麼,我也只好很遺憾地提醒你……」

  「我呸!」

  猛然間,陌生人抬起了臉,原本陰鬱的神色流露暴怒與粗野。「你把你他媽的遺憾留給糞坑去消化吧!我才不管呢!」冷冷脫口的詞句及語氣,瞬間揚升八度音不止,好像是忽然陷入了某種……奇怪的……

  奇怪的振奮感?

  「什麼狗屁恐嚇之類的玩意就不必告訴我了。因為,沒那個他媽的必要!」



  *  *  *



  「……勒托迪亞的嗓門真是沒品了點,該教他管管嘴巴才是。」

  曙光乍現的營地裏。一高一矮,並肩靠著的兩人影。

  已然熄滅的營火旁,傭兵裝束的身影是個中年人。一旁坐著的少年垂下腦袋瓜,微微發亮的黑色眼珠專心端詳著什麼,看樣子不過十四歲。

  沁涼微風吹入悶燒的餘燼裏,翻攪著落葉與塵土,稍有幾許焦脆的味道存在。

  「嗯,這你問得很好。」中年人溫溫地微笑著,一手拾起身旁的小樹枝。「所謂『後勤支持』這東西啊,並不是只有輸送、補給、傷兵的救護、或者兵員替換這類瑣碎的涵義而已。還包含情報累積、攻防技術的研究與更新、佔領地的控制等等,甚至攸關整個兵團的運作與調度,確實是不可小看的變數之一呢。」

  低沉而閒適的話語,伴隨樹枝劃過泥土的沙沙聲。

  「你看,就拿古代賽蘭王國那場著名的戰爭來說吧──人族精英組成的大軍,遠渡重洋,跑去攻打傳說中的龍之國度蒂密娜司。結果怎樣呢?只換來整支軍隊千里迢迢跑去被淹死。……嗯,姑且不論龍族那些誇張的傳聞是不是真的,單看他們拋棄後勤而深入敵境。還沒出兵,就可預見下場如何了。」

  「那也不過是傳個說而已吧!」爽朗的嗓音插進對話裏。

  另一張熟悉臉孔垂下來,咧嘴而散出笑意。「您又在亂哄小孩子了,團長!……小傢伙,別被咱老大溫吞溫吞的臉孔給騙了。這裏的這些人啊,可都是奸細、盜賊與暗殺者,堂堂正正又腳踏實地,不是什麼狡詐惡爛的兵學家喔!」

  「玩笑之類的鬼話省省吧。消息探聽得如何?」

  「嗯!整個卡挪亞的內鬥還是一樣亂。可是並不打算讓外人隨便插手的樣子。另外,我也去探了下伊修克利公爵老奸巨猾的爛底子,發覺他對咱們的戰力其實不怎麼有興趣。也就是說,事情的進展有一點困難哩。接下來該怎麼辦?」

  隨手將樹枝投入灰燼裏,那張淡漠而堅毅的臉孔似乎一笑。「這樣看來,想讓驕縱的貴族小子承認我們的價值,還有段很長的道路要走啊!」

  早晨安祥的時光緩慢地溜走,被某種嚴肅商討的氣氛取代。

  之後。

  也許是拔營的時刻即將到來?幾許馬嘶與人聲的嘈雜逐漸鮮明,還有些炊煙的氣味遠遠飄送過來。

  朝陽由氈頂的氣窗投下光與影,把那些側面的線條照得很清晰。

  少年小小的黑色眼珠內,是兩個人強而有力、永不消抹的映影。

  「唉唷。」忽然間,某個削瘦腦袋探進來,又是另一個熟悉的笑聲與臉孔,然而已經無法清楚想起了。「團長大人、准團長、團長的小小跟班怎麼還在這?再不來吃早飯的話,就只剩下鍋底燒焦的炭渣等著你們囉!……」



  *  *  *



  越想越遠了呢!十三年。

  ……十三年的時間究竟算是長還短?

  模糊的景象淡去後,意識到自己的回神。

  劍尖掠地,猛擦過磚石的聲響極其刺耳,如星芒般飛濺的火花四散。

  彷佛落入滾燙的沸水中掙扎,斯德勉強睜開了雙眼,嘴裏不情不願地嘟囔幾句話。

  我,不想要跟你打──

  也許是這樣的回答。

  一瞬間露出厭倦的臉色來,老者有些憤怒。「別呆了,臭小子!」微發于丹田的咆哮聲,伴隨石塊裂開的巨響。冰鐵鑄造的漆黑劍刃顫動著,倒轉插入眼前的石縫裏,劍首有鷹隼展翅的紋樣。

  沒有多少人目睹的這一幕(偶爾經過的路人大概馬上就跑了),身形修長的女子立定於巷口,用眼神巡視或遏阻可能產生的變故。

  兩者面對面的注視下,老人放開了手。

  於是長劍便以斜插的角度留在夜色裏。鑲寶石的鷹眼微微展現出光亮,彷佛正以無生命的沈默等待著、窺視那些若有所思的臉孔。

  「還等什麼呢?它不就是你夢寐以求的玩意嗎?」老者詭秘地笑道。

  初時,足以凍結人心的寒冷語調已不復見,但仍帶有極度鄙視的揶揄與嘲諷。「拔劍吧!你聽到了嗎?要死要活你都乾脆點,反正我不想宰掉一個手無寸鐵的智障就對了。拔劍!」

  斯德略略拱起了肩膀,細小而深入的傷口帶點麻痹感。

  動得起來嗎?也許可以吧!

  「我絕不會再碰那把劍。」宣言般堅定的話聲剛止住,斯德猛然伸手並躍起。

  手指攀抓著身後的矮牆時,一瞬間只感到痛。那是肌肉受損而爆裂的那種疼痛感,就在他騰身翻上牆頭時,分外地明顯。

  未及容他再使勁,鐵灰色的劍影爭相突刺在眼前。點點冷光,瞄準斯德的去向而反轉,逼使他借牆施力的動作稍停止,產生了些許頓挫。

  乍看之下,小小的延遲或許沒什麼,但對於慣戰的能手而言已足夠。下一刻,精准且強勁的劍勢立刻襲上來。

  一劍打在衣角上,隨即斬入空氣裏,緊隨而來又是另一劍,斜切進飛揚的髮尾之後貫穿了領口。

  「動手!」

  脖子側面,劍光回轉,頓時有刀刃的涼意輕掠過。

  不得不落地的斯德一旋身,扯脫斗篷的領口便往地上甩,借布料龐大飛舞的陰影祭出掃堂腿,踢向攻勢中顯出破綻的劍柄。

  老者微微低下頭,趁勢一揚手,卸開足掃力度的巨劍劍身逆轉了方位。原本是劍柄的地方,變成了利刃。來回交錯的利刃又變成模糊的劍影,恰恰以它綿密的網狀防禦迎向那踢擊。

  如此一來,足踝以下的部位也許會不保?斯德心裏暗想。除非能夠立刻就退開……

  但是他沒退。

  矮身投入交織成形的劍網,雷響轟鳴的劍音劈砍在身旁。瞬間,帶有實質殺傷力的劍刃劃過他移動的軌跡與身體,噴起了碎散的血花。

  夾帶驚訝與怒吼,他聽見一句響亮的咒駡。

  無視于面前飛舞的白刃,斯德緊抿著嘴唇往前竄。在他耳邊,老者憤怒的低吼剛剛才褪去,劍刃進擊的節奏很快回復秩序與沉穩。

  然而,都已經被他那雙暗黑色的眼神看穿了。

  無法延續那股狠毒與精准的,就是老人所施展的劍陣。

  斯德無聲喘口氣,彷佛壓抑感情般緊抓著拳頭。這念頭、這動作,牽動身心內外的傷口而帶來暈眩感。

  以赴死的風險為代價,贏得了一場賭。

  不要發火、不要恨,最後一次扭轉頹勢的機會已經握在手心裏。一直等到這天來臨的時候,他終於能夠確信自己不會再犯了──

  與那時相同的過錯。



  *  *  *



  昏暗光源輕撫而過的旅店大廳裏,依然是杯盤狼藉的景象。

  天嵐輕輕地眨眼,明白自己犯了一個錯。

  首先感到腦門的振動,然後才聽見萊依急促的示警聲。短小的折迭匕首從陌生人的手腕底下彈出時,天嵐猛然甩頭,但是沒躲過。

  因閃避而挪移的視野飛快地旋轉,僅僅捕捉到一瞬揮舞的餘光。

  將力量結合武器的傷害力,以擴散的形式發出,這是一般戰鬥訓練所看重的技巧。

  然而,與一般的武技有所不同,把壓縮的鬥氣覆蓋在身體表面,從而提升戰鬥力的武技,必須完全地近身,對本身的負荷也是有很大影響,因而欠缺持久力。

  除了蓄留的力道會隨著壓抑而消減。從反應到發勁,也需要小段緩衝的時間來應變,因此給敵人可趁之機。

  雖然這麼說,但也很少人會拿半秒光景的延遲萊賭運氣,尤其還冒著腦袋開花的危險就更加違背常理了!……雙眼陷入全然的昏眩裏,盲目以單手護頭的天嵐心裏這麼想。

  無論如何,他是成功了。

  伴隨一聲輕喝,淡綠劍影以跳躍般的節奏指向陌生人,沒有驚訝的時間。

  親眼目睹那個人的反擊,暗藏於手腕的匕首尖銳亮眼,狠狠揮過了同伴的太陽穴。手持出鞘細劍的萊依一抿嘴,暗怪自己太過鬆懈了。

  橫身插進傷者與偷襲者的空隙間,等著冷灰色的匕首影子再襲來,逆著攻勢而回轉。萊依靈巧地躍起,手中細劍「黎明之光」則以完美的平穩擋住那一擊。

  兩把長短不一的武器交錯、騰越或敲打,靈活翻轉的武器殘光幾乎重迭在一起,兩相撞出刺耳的金屬聲。

  無法取得先機而後躍,稍微拉開了一點距離。

  「天嵐?」

  「我沒事!……小心一點,別讓他跑了!」

  「我跑?哼!」陌生人撤開了短匕首,咧嘴露出一點扭曲的微笑。「現在老子哪也不想去。」

  天嵐移開撐住桌面的兩手,腦袋裏的暈眩很快過去了。不自禁按住腦門的手掌放下後,並沒有流血的感覺。

  很顯然,掠過耳朵上方的鋒刃未濺血。遭到『匕首握柄』毆打的鈍痛也逐漸消退了。

  手下留情。

  為什麼?

  同樣留意到他的毫髮無傷,手指輕扺劍身的萊依一揚眉。

  她知道,人類手下有些陰險暗算的技倆,從外表是無法窺見端倪的……

  「飛舞的風之精靈啊。」妖精一族悅耳的話聲輕響起,帶起了微微掃過腳邊的風壓。不可知的力量緩慢浮現且斂起,低語般流竄在她飛揚的發際與衣角,全都來自受召喚的精靈力。

  「飛舞的風之精靈啊,借助汝舞動的韻律,傳播吾之……」

  「等等!我真的沒事。」天嵐以有力的聲音向她保證著,好像又深吸了一口氣。下一秒,他抬頭轉向了陌生人。「超過兩次痛下殺手的機會,你只是白白就放過。無法取得優勢,卻又不逃走!這就奇怪了,你到底打什麼主意?」



  *  *  *



  「我到底打什麼主意,到現在你還不明白?」

  陰暗、佈滿塵埃氣味的矮房裏,以眼神對峙的兩人動也不動,只留下好長一段沈默。

  式樣古老的水鍾逕自運轉不止,水銀光澤的液體緩緩落下,標示著時間的流動。

  「獵蛇──沙凡安世界神秘的地下組織,以鷹的紋章為記號。黑暗的傭兵、刺客中的刺客、一群無影的鷹。沒有正義、沒有邪惡,眼裏只有每次需要捉到手裏的蛇。稀有的寶物和秘密,還有更多比錢財還重要的利益……珍貴情報的收集者,這就是被稱為『獵蛇』的你們。」

  均勻墜落的時間滴答作響,轉眼混入微笑般的低語聲。

  「一年又七個月。」仰頭靠在毫無裝飾的厚實椅背上,有著火焰發色的青年冷淡地笑著,落入寒冷空氣的聲線彷佛燃燒起來,一點一滴打碎這鏡像般的平穩。「本來以為很快就結束,沒想到,竟然拖了這麼久。……只能存在於歷史的隱藏面,接到特別命令才出動……你們的組織和規矩比我想像得更嚴密,竟然讓我把一年又七個月的時間耗費在這裏。我得承認,你們確有兩下子。」

  燭臺前方,磨砂玻璃般鑲嵌而成的昏暗裏,老者猛然站定。

  「為什麼?為什麼你要這樣做?」

  「就只為了秘密而已,老頭子。」年輕人和善地笑笑,交扣的十指輕扺在桌面。「若要問我為什麼,那我也只能說:手握無數秘密的你們就像幼童一樣無知,欠缺警惕與自覺,怪不得別人下手。」

  秘密就是力量,醜惡是人類的本質。妄想晉升的騎士毒死自己的上司;獻身于神的教士戴著假面具;聲名遠播的鉅賈私下放了高利貸;萬民愛戴的領主手刃父親與兄長。

  一個家族、整座城鎮,或者一整個國家的命運,或許會因為小小的秘密而顛覆。諸如此類的例子屢見不鮮……

  「我從未低估它的價值。」老者啞聲說,細紋滿布的眉頭隆起,露出苦澀表情。「只是這樣,就只為了這樣?勒托迪亞與那孩子的對立、南方那口被污染的水井……整個克多利亞支部的叛變都是你一手策動的?為了剷除我們的勢力,你似乎在所不惜,我不相信你只為一兩個微不足道的秘密就──」

  「說是『策動』?太抬舉我了,頂多也只是『煽動』他們一下而已。……年輕人總欠缺一點眼界與耐性,稍加挑撥就自己掉進反目成仇的陷阱裏,這你可不能怪我。」一攤手,青年發出低沉的笑語聲。「況且我根本就沒有剷除獵蛇的意思,這是當然的。因為它已經成為我手下的一部分、完美的偽裝與庇護所,完全屬於我所有。你說我為什麼要毀壞自己辛苦得來的東西呢?沒道理吧!」

  老者睜眼,填滿恨意的兩眼直接瞪視眼前這個人。

  那樣恐怖的眼神,只帶有憤怒與寒冷,瞳孔邊緣的陰影更如燭火般搖晃不已,令人望而生畏。

  青年以無動於衷的表情回望他。

  「是時候了,該是你們消失的時候。」他響亮地一擊掌,左側壁面的暗門應聲而開,兩、三具鮮血斑斑的肉塊被推入門內,相繼滾倒在地。「你們這些舊成員的消失是必要的。知道為什麼吧?為了省卻大家的麻煩,最好是我問什麼你就答什麼。要不然……」

  耳裏聽著那威脅,老者默然注視著腳邊,沒有卻步,也沒有眨眼。慢慢擴散的血漬浸染著地毯。蜷曲在地面的人們呻吟哀嚎,混著傷口潰爛的臭味。

  青年也靜靜地看著,覆蓋厚繭的手指抬起後,骨白色、尖銳如芒的細針微微閃爍著亮影。

  「一個人的死法能有千百種。聽懂我的意思吧?」他悠然地說著。

  火光徐緩地映射下,那雙注視著老人的眼睛清晰且明亮,毫無情緒表露的跡象。「我私下以為,你應該沒有這麼愚蠢才對。趁早把剩下那些人的行蹤說出來,為你──為他們贏得一個有點尊嚴的死法。否則,若是被我親自找出來,相信你知道他們會有怎樣的下場。想要保持沈默、賭一睹運氣當然也可以,但那也只是辜負我的好意。給你選擇的機會,那是因為我還算有點尊敬你……」

  「夠了。」老人簡短地打斷他。移動的視線觸及身側的劍柄、劍柄上倒映的火光及閘邊扭動的死傷者。「就算你殺了我、殺了勒托迪亞、折磨我們所有人,獵蛇的一切也不會屬於你。」金屬般灰暗的眼神,不帶裂痕與迷惘,好像沒有生命。「你以為就是保守秘密、隱藏行蹤、善惡不分的行事準則讓獵蛇變得強大?你錯了。獵蛇真正的價值你一點也不懂。若是把它交到你手裏,那麼你終究只會覆滅它、順道毀了你自己。」

  極其緩慢地注視他一眼,年輕人無聲搖頭。「真不明白你在說什麼。」他短暫地笑著,斜眼瞄向老人的神態展露一絲煩擾。「或者,我根本不屑聽懂你在說什麼。老實跟你說好了,見錢眼開的賤民、混混、人渣、敗類、騙子。像你們這樣不知天高地厚的雜碎,沒資格用那種傲慢的態度面對我。認清現實吧!」



  *  *  *



  「什麼先生、小姐之類的稱謂就不必了,老子只是個賊。」

  陌生人仰頭歎氣,一手撫上腕骨粉碎的右臂,露出嫌惡表情。「我叫勒托迪亞。」

  接近黎明時刻,月光偏斜。無照明的旅店大廳旋即隱入黑暗裏,看不清彼此的表情。

  萊依輕觸手中細長的劍身,淺淡的綠色劍光燃亮後,微微投射在三人專注的雙眼裏,留下幻覺般的溫度。

  「那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?」

  「五天前。」那人如此回應著,一面皺起了眉頭。「所以,你們都是『斯德』的朋友?」透過稀薄的光線打量著他們,名為勒托迪亞的盜賊用納悶嗓音喃喃自語,似乎無法習慣說出口的那名字。「竟然……結交了這樣的朋友啊!看來他過得不錯……」

  黑髮的武鬥家抬起雙眼,眼神有不可解讀的變化。「你說的獵蛇,類似刺客公會那樣的殺手組織?」

  「或許吧。」勒托迪亞聳聳肩。「偶爾接受軍隊或勢力的委託、擔任特別行動的情形也有。總之,不是什麼乾淨的工作。」

  「在這之前,我從未聽說與你們相關的情報。」天嵐指出。

  「與仲介性質的刺客公會不一樣,獵蛇有自己的成員。」勒托迪亞的臉龐浮起一陣笑。「為了大家的小命著想,守密的功夫確實很重要。」

  「這就是你們追殺斯德的原因?」萊依輕聲說,冰水般帶有冷意的情緒從話中綻放,眼裏帶著不認同。「長途跋涉追殺他,為了『守密』?」

  盜賊垂眼回避妖精投來的譴責目光,單手把玩細薄如刀片的折迭匕首,一時沒有說話。

  「很久以前,我們以家人自居。」他低語,手指輕快撥弄的刀鋒旋轉又旋轉,任憑淡綠色的光線反復掠過他的臉,鬼火一樣地閃動。「但是,就像我剛剛所說的,自從那個底細不明的瑞蘇人加入後,一切都變了。」

 「戴歐斯……『西利卡.戴歐斯』……也許是化名。」再度抬頭時,勒托迪亞吐出一口氣。「一開始的時候,他在克多利亞支部的據點裏出現,手裏握著舊成員的介紹信,自稱是風卡姆出身的傭兵,看起來不到二十歲。首先注意到他的,不是我,是……嗯,是斯德。他察覺到這個年輕人的耐性與天份,試著提拔他。」

  「那一年,克多利亞的委託工作全部進行得很順利,甚至有一、兩件棘手的任務也被迅速解決,部分歸功於他過人的手腕……然而我無法信任他。」勒托迪亞瞪著自己的右手,彷佛想以銳利的眼神劃開血肉、看穿底下斷裂的骨頭。「那個時候,我負責經手的是阿藍費茲城區──也就是平原以東所有據點的任務。那年我們損失慘重,一連幾月都有人失手慘死。而後我們徹底追查,才發現遭到某人刻意走漏了風聲。」

  「你想說,你是第一個懷疑他的人?那個風卡姆人?」天嵐搔了一陣頭,想要厘清他所說的話。
  「不,我只是不信任他而已。基於舊成員對外來者的偏見,我認為他不夠資格插手獵蛇的大事。」勒托迪亞依然看著自己的手,語調有些低落。「至於我所懷疑的對象,那就另有其人了。」

  「斯德。」

  盜賊揚起頭,以驚訝的目光瞥了妖精一眼,而後點點頭。「那個時候,我所找到的證據全都指向他。起先我當然不信了,可是後來……」他頓了頓,交迭於腕際的手指似乎握緊。「遭到親人背叛的感覺會有多憤慨,我那時的情緒只有更糟糕。而且我並不是……那種善於隱藏自己敵意的傢伙。接著,斯德所負責的克多利亞分支也開始出現類似的情況,他便以為是我幹下的報復。」

  彼此猜忌懷疑、挑撥離間與內鬥。

  「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吧。」這人疲倦地說著,眼裏的血絲浮動。「等到咱老大……獵蛇的頭兒發現的時候,已經太遲了。最後也只能在兩方派系之中被迫作出選擇,他選擇相信我。聽到這個消息的斯德很……生氣。他自己的反應加深更多疑點。我不知道他現在什麼樣子,但以前確實是個下手狠毒又野心十足的渾蛋,很容易挑起別人的猜疑與防備,就算相當熟識的人也無法完全親近他。」

  勒托迪亞一面說著,一面喘了口氣。好像十分不適地按撫著右臂,表情有一絲扭曲。

  「不好意思。先給我一分鐘。」

  「呃?」

  萊依與天嵐互望了一眼,眼神混合了困惑。

  整個嘎然而止寂靜中,只有短而急促的呼吸還存在,陌生人以古怪的神情吸口氣。

  緩緩地晃動腳步後,他垮坐在一旁的矮凳上,肩膀隨之而垂下的同時,出現痛苦的臉色。

  始終保持戒備的天嵐愣住了,兩隻眼睛緊盯著那動作。「怎麼回事?」

  這人沒有回答,只是狠狠擠著眉毛而發笑,氣色卻顯得很糟。笑聲如夜晚回蕩的鬼魅般響起,將淒厲的音質投入昏暗裏,震動四周的空氣。

  再次仔細打量他,才會發現那奇怪的舉動不是在發笑,而是心臟上方的肌肉劇烈收縮著,迫使肺部的空氣湧出來,卻又被擠壓氣管的痙攣堵住。

  最後只剩下溺水般破裂的呼吸聲。

  「喂!」天嵐以震驚的眼神掃視他,猶豫著是否採取行動。

  盜賊把頭埋進臂彎裏,不顧肋骨骨折的劇痛而伸手,以自殺般的力道勒住喉嚨上方某處位置,時而被自己的哮喘聲噎住。

  萊依帶著迷惑的表情俯下身,藉劍身微弱的光輝看進那個人的眼,一瞬間抿起嘴唇,確認了自己的疑惑。「他中毒了。天嵐……」

  「──什麼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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